玉帝他這次,怎么就這么快?
這不天庭,這很不天庭。
平日里凝個旨意就要幾十年起步,神位升遷的過程要持續十幾二十年,普通天將想出趟天門都要忙活兩三天!
就算除掉前朝余孽是最優先事項,那華日天調兵,它總得有個過程吧?
太陽星運轉于天外,而且此時日頭西斜,從天庭帶兵趕過去,路上怎么也要花費些時間吧?
更別提,玉帝化身還要隱藏行蹤、伺機暴起發難,再準備一些必殺陸壓的后手……
怎么看玉帝陛下剛剛的表情,像是馬上就要動手了?
還好,看玉帝的反應,他這是千鈞一發之際,把玉帝攔下了……
凌霄殿中,李長壽靜靜等著,臉上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兒’。
硬核糊涂。
玉帝閉目凝神,心神落在華日天處,帶兵將悄悄離開了,那顆無比恢弘的太陽星。
太陽星,盤古左眼珠子所化,天地之陽泉也。
天道未全時,太陽星曾由御日女神‘羲和’駕車拉動,每日自東而西,周而復始。
上古時,誕生于太陽星的金烏一族邁入鼎盛,羲和成為妖族妖后,妖皇帝俊建起金烏宮,為羲和、十太子所居。
自那時,太陽星之運轉由天道接手。
上古末期,巫妖大戰尾聲,人族大軍打落妖庭,妖皇赴死;
又有百萬人仙圍攻金烏宮,羲和自盡,金烏宮大半被毀。
如今站在太陽星之外,朝其內眺望,那一層天然的離火大陣之后,還能見到連片廢墟;無數寶材在太陽真火的炙烤下,已化作了璀璨堅固的廢料。
原本,華日天帶著的那一群群兵將,已經通過了太陽星外圍離火大陣;
李長壽及時上奏,玉帝改變心意,華日天到處傳聲,言說這里可能有埋伏,暫時退走。
他帶來的眾天將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也并未慌亂,有序地撤離了此地。
與此同時;
就在這些廢墟最深處,一處倒塌了大半的大殿中。
有個老道盤坐在廢墟角落,周遭包裹著一層層結界。
他面色有些發白,渾身氣息亂顫,身上的道袍滿是血污,看血污的方向和形狀,似乎都是……
噴出來的。
這大殿之中十分清涼,似是有陣法,將太陽星上遍地的熱浪隔絕開來。
而在這老道身前,噴出來的鮮血匯成了一條小溪,環繞在老道周遭。
若是讓旁人見了,定會以為他在搞什么魔功……
這老道根本未曾察覺到,那群天將在太陽星之外來了又走的身影,此時狀態已是極差。
‘為何如此?到底為何如此?’
老道睜開有些無神的雙眼,渾身氣息莫名地又開始亂顫,讓他不得不再次閉上雙眼,平復心底的波動。
最初的傷勢,是來自于自己的大寶貝,斬仙飛刀。
當時煉制斬仙飛刀時,飛刀之靈突然覺醒,一刀幾乎斬了他半條命去。
這讓老道只能將斬仙飛刀暫時封禁,而后趕緊療傷……
但接下來……
只是簡單的打坐入定,卻能引來心魔;
只是小心翼翼參悟一下自身之道,卻又遭萬年、十萬年都難遇到的大道震顫,自身之道被大道震傷……
療傷想找一顆丹藥,竟然能拿錯儲物法寶,自己頭腦一發昏,就吞了一顆毒丹……
“咳!咳咳!”
這老道強忍著一口血沒吐出來,再次睜開眼。
這次,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了一只瓷瓶,再三確認,這是自己裝有療傷寶丹的瓷瓶。
老道露出少許微笑,但打開瓶上的禁制后,笑容瞬間凝固。
他向外倒了倒,一堆丹藥碎屑落在手中,其上最后一股藥性,悄然消散……
丹藥碎、碎了?!
雖然確實有這般說法,若是丹藥之內藥力失控,確實會存在碎丹的情況,但、但這!
老道嘴角一顫,兩滴眼淚從他老臉臉頰緩緩滑落……
這到底是怎么了?
其實最先出現這般情形時,老道就立刻警覺了過來,最先想到的便是——
莫非是我虧了氣運?
但老道小心翼翼地掐指推算,發現自己該有的氣運都還在,妖族殘運更是化作中興之運,匯聚在自己身上。
又或是我欠了功德?
老道拿出自己的第二寶,仔細看著。
這是一本咒書,乃當年妖庭高手所煉制,總體構想由妖師鯤鵬提出,作為妖庭懲戒那些作亂之妖的秘術。
此書名為‘釘頭七箭書’,對外宣稱,只需知一靈姓名、八字,就可將其拜死。
實際上那就是個幌子,這釘頭七箭之法施展起來十分困難。
首先是要被咒之靈的一縷元神、一縷氣息,二者缺一不可;而后將這元神與氣息注入這本書冊中,再起草人,需每天定時參拜、射箭。
施展釘頭七箭書的代價也是無比巨大,最重要的一點,這東西要么損功德,要么損氣運。
若是施法施一半,功德或者氣運接續不上,施法者便會被咒法反噬,直接化作血水……
妖庭鼎盛時,自不缺功德,釘頭七箭書也是懸在眾妖頭頂的一把暗箭。
但如今,這本書對于這老道、也就是陸壓道人而言,也就……
留個紀念罷了。
他斗法斗得過的敵手,自然用不到這寶物;若是斗法斗不過的,又沒有那么多功德和氣運,去咒死這般高手,那無異于玉石俱焚。
最初確定并非是此物引起的霉運,陸壓道人就陷入了更大的疑惑。
而一直到了今日,他傷勢依然不見好轉,道基隨時在崩潰的邊緣,處境更是悲涼……
莫非,是天要亡我?
陸壓道人仰頭看看天,只看到了破爛的殿頂,以及外面火舌編織出的天空。
他苦笑一聲,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拿起一旁的大葫蘆背在背上,佝僂著身形,跌跌撞撞地朝著這處大殿深處而去。
不過數十丈,他摔了幾次、吐血幾次,心魔蠢蠢欲動,渾身力氣都宛若被人抽空。
這老道去了大殿一處角落,勉強點出一縷仙力,激活了此地一則陣法,一頭栽入其內。
下一瞬,他身形消失在此地,出現在了太陽星星核之內。
而這座陣法,突然運轉出了偏差,剎那間……
燒了。
星核內,一座小小的殿宇被隱藏在七彩斑斕的太陽真火中。
陸壓道人的身形撲倒在殿前,身周火光環繞,化作一只三足金烏,又旋即化作了一名身著錦袍、面容清秀的少年,拖著那只大葫蘆,踉踉蹌蹌走入其中。
殿內空空蕩蕩,僅擺放著一口水晶棺。
外面明明是天地熱泉,但在此地,卻有一縷類似太陰星星核的寒意環繞。
這一縷寒意包裹著那口水晶棺,水晶棺內躺著一名身著白衣的美麗女子,她宛若睡熟了,自身依然散發著淡淡的威壓。
那錦袍少年兩三步走到這女子身前,雙腿一彎,跪伏下,輕輕吸了口氣,凄然道:
“母親……還請告訴孩兒,孩兒到底又做錯了什么,天要如此亡我……”
那女子只是尸身,半點靈、神都無,自是沒有什么反應。
陸壓苦笑了聲,自覺傷勢即將復發,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水晶棺木旁,靠著自己母親坐下。
他雙目漸漸閉合,渾身寫滿了慘字,口中哼起了當年的歌謠……
“出自湯谷兮,漫天游……歸于虞淵兮,浴甘淵……”
“唉。”
突聽一聲嘆息自側旁而來,陸壓道人精神一震,呢喃‘娘娘’二字,一抹白影閃過,陸壓的身形已是隨之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南贍部洲與東勝神洲邊界處,某處山谷中。
正帶著夫人‘沒事就拜拜’的黑豹,突然一聲低吼,翻了個白眼,身形緩緩軟倒。
那刻著‘陸壓道人’之名的木牌,其上字跡竟憑空消失不見。
“夫君!夫君你怎了!”
水妖淼淼慌忙喊著。
她修為低微,此時自然無法看到,在黑豹頭頂浮現出了一朵黑色靈芝;這靈芝此刻在迅速崩碎,一縷縷玄妙的天道之力化歸無形。
轉眼間,靈芝只剩原本十分之一大小……
而躲藏在數百里外的李長壽紙道人,卻將這一幕看在眼中。
黑豹只是妖魂震蕩,自行昏迷了過去,倒是并未受傷。
這靈芝又是什么情況?
‘反噬了?’
天庭凌霄殿中,李長壽略微皺眉,心底不斷推演盤算。
莫非是天道老爺覺得這家伙毒性太強,給強行削弱了一波?
還是陸壓氣運太強,黑豹奶不動?
剛才那黑色靈芝崩碎的一幕,似乎預示著黑豹毒性減弱……
李長壽心底沉吟幾聲,將曾經出現在黑豹面前的紙道人直接燃了,又補充了一只紙道人過去‘監視’。
反正,不管是哪般情形,都與他天庭小水神無關。
“長庚。”
凌霄殿的寶座上,白衣玉帝睜開雙眼,笑道:
“我已讓人回來了。
我看長庚奏表中有提及,地府可歸于天庭統管、三界序列,此事當如何進行?”
李長壽笑道:“龍族有龍王,地府有閻君,待時機成熟,陛下也可加封大德后土,地府雖不缺功德,但地府陰司也有在意之事。”
“哦?”
玉帝頓時來了興致,“長庚愛卿看來已是做足了功課,詳細說來,比起對付那妖庭余孽,這般才是振興天庭之大事!”
李長壽做了個道揖,斟酌一二,侃侃而談。
這還要從一小撮調料,咳,還要從北俱蘆洲的巫族下手!
此事最后商討的結果,也不出壽之所料——他成了下一場大戲的執行導演,拿到了玉帝給的委任狀。
又一筆大功德,正在前方向他招手,似乎在喊著‘來呀仙人’……
所幸玉帝并未給他期限,還勸他先休息幾年,莫要耗費太多心力。
李長壽自是領命謝恩,斟酌著答應了下來。
半日后。
小瓊峰地下密室中,李長壽緩緩睜眼,眼底透著少許疲乏。
這半日,他一邊與趙公明、黃龍真人飲酒作樂,一邊與玉帝商討如何將地府納入天庭治下,還要分心觀察那只黑豹的狀況,心底推算黑豹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
等他的水神紙道人回了水神府,趙大爺和黃龍真人酒飽談夠盡了興,起身告辭而去,而黑豹,也在這時湊巧醒了過來……
李長壽突然就閑了下來,只能側耳聽一聽黑豹與水妖的床間小故事。
“夫君,你這是怎么了?”
“夫人吶,剛剛我眼前仿佛看見一顆繡球,那繡球一晃我便沒了知覺,心底就只是回響著一句‘莫要再拜’。”
“你莫要嚇我,那木牌上的字跡已是沒了。”
“哦?莫非……我這神通,不只是靠嘴來發動?”
李長壽眉頭緊皺。
繡球?
他又稍微聽了一陣,黑豹和水妖的談話漸漸沒了營養,而且逐漸不可描述。
李長壽收回心神,細細思量。
難不成,陸壓道人被黑豹奶過頭了,差點身死道消,又被繡球的主人所救……
而后繡球的主人出手,警告黑豹一番,還抹掉了黑豹的大半‘毒性’?
假若黑豹是天道工具人,專為今后大劫服務;
那繡球的主人此番出手,豈不是欠下了天道因果,今后勢必要被牽連到大劫之內?
李長壽感應了下自己身上的太極圖道韻,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沒想到,自己當初一點別出心裁的小設計,最后竟然會引出圣人娘娘。
怎么突然又有種,自己又被天道老爺安排了的錯覺……
李長壽坐在那陷入了沉思之中。
事關圣人,不得不穩一些,只是這次思考,就持續了兩天三夜。
他又去了自己的草屋中,將滿屋的畫軸一張張攤開,小心修改著一些細節。
封神大劫,六圣算計……
自己絕不能抱博弈之心,只能將自己與天庭捆綁在一起,小幅度介入封神大劫,有限度地更改一些道門的慘劇。
落寶銅錢已在手中,陸壓道人稍后也會迎來玉帝的一波算計。
若是能將陸壓提前截殺,再將燃燈這個‘二五仔總教頭’盯緊了,封神之事就有許多可操作空間。
沒有定海神珠的燃燈,又拿什么開辟二十四諸天?
李長壽坐在草屋中仔細盤算著。
金仙境后,他對歲月流逝也不再敏感,只是一次系統性地思索,就是五六年匆匆而過。
這五六年中,李長壽自是要分心在外走動。
助天庭、協龍族、定神位,不少事都要他參與,玉帝承諾給他的假期,反而有些遙遙無期。
小瓊峰流浪計劃,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
靈娥將小瓊峰各處‘細節’整理好,李長壽也在南贍部洲某地群山中選好了‘替身峰’,開始了全方位改造。
事有輕重緩急之分,李長壽準備等小瓊峰流浪計劃完成后,再開始具體研究地府之事。
早點搬去老君隔壁,才能早點安穩算計旁事。
“師兄”
明媚的陽光中,靈娥端著茶點自草屋外飄來。
李長壽停下手中畫筆,伸了個懶腰,將面前畫軸遮了起來,免得被靈娥看去、讓她卷入此間因果。
這幾年他并未閉關,草屋也隨便靈娥來去。
此前酒玖師叔也過來轉了一圈,見李長壽似乎是在‘著書立傳’,也沒敢多打擾。
靈娥跪坐在矮桌一側,奉上茶茗,小聲道:“師兄,莫要太勞心了。”
“嗯,無事,”李長壽喝了口茶水,“人力有時窮,我也會有思慮不當之處,只能盡可能考慮周全,反復檢查是否有漏洞。”
靈娥抿著小嘴,卻也不知該如何幫師兄分憂。
李長壽笑道:“山門外已經來了這么多要拜師的少年……”
“嗯,”靈娥應了聲,說起了這段時間門內聽聞的趣事。
哪位長老發現了好苗子提前收徒,哪個弟子又跟門內仙人隔了千年沾了遠親。
李長壽含笑聽著,仙識也仔細看著山門外匯聚的少年們,看看有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好苗子。
忽而靈光一閃,有些心血來潮。
李長壽盯著一名濃眉大眼、身著粗布衣衫的少年看了一陣。
這少年鼻青臉腫,身上還有少許傷痕,似是從山門前的臺階上滾了一大圈;
此刻他正抱著一塊干糧啃著,眼底目光堅定而沉穩,早熟的令人心疼……
這是誰?
能讓他心血來潮,難不成是封神大劫之中的應劫之人?
李長壽頓時來了興致,一縷傳聲鉆入這少年耳中。
“你,是何人?”
那少年怔了下,抬頭看向各處。
李長壽又傳聲道:“莫要看了,我在山中,用法術與你交談。”
這少年頓時一驚,連忙站起身來,對著山門跪伏了下去,口中大聲呼喊:
“我……弟子叫李靖!是南贍部洲人族!
弟子家鄉屢遭妖魔侵犯,求仙人授我道法,傳我仙術,令我能護家鄉安寧!”
李靖?
嗯,這孩子倒也不容易,腳上布鞋破了洞,包裹中的幾雙布鞋都磨透了底,身上有煉氣境修為,應是直接從南洲跑過來的。
只可惜資質不算多好,估計門內不會……收……
等會兒,這家伙叫什么?
正喝茶的李長壽扭頭噴出一口水霧,靈娥猝不及防,只能緊緊閉著眼,承受了這突如其來的水神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