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中,文凈面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目中的思索與憂慮一直未曾退卻。
說實話的話,她其實是有些慌的。
從自己被太白星君暗中收服到如今,已過去了這么久的歲月;
最開始,那時太白星君還是海神,在南海之濱收斂香火功德,做一飛沖天前的準備。
當時自己不知為何就被星君大人盯上了,此時想來,應該是自己算計了小小度仙門之事。
她,鴻蒙兇獸中的佼佼者,血海大姐頭,當年在血海也就不敢惹冥河老祖,沒想到最后折在了一場不經意的小算計上。
文凈道人還記得自己當初那悲慘的遭遇。
先是莫名其妙遇到了趙公明,趙公明二話不說就倒下去了,瓊霄哭哭啼啼的就從旁來了,讓她措手不及、很是不解;
雖最后假裝良善女子逃了出來,卻道心失衡,被海神輕易攻破了心防……
都是算計!
這就是星君大人的手段!
文凈一直覺得,西方教眾圣人弟子加起來,都不夠星君大人算計的。
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
那些名字不重要的老道都不必多提,從金蟬子到虛菩提,再到地藏、彌勒,哪個不是被海神大人搞死搞殘搞狼狽?
若是一直博弈下去,再過個千八百年,估計西方教圣人核心弟子全都會折戟。
當然,她文凈對人教忠心耿耿的主要原因,還是自己的大妃……
文凈捂著嘴唇癡笑幾聲,站在洞口繼續出神。
可,在西方教繼續潛伏的日子中,自己的地位水漲船高,甚至已經做到了暗部一把手的位置。
雖然生死還是圣人老爺一句話的事,但很多只有核心弟子能參加的場合,自己也能去了。
都已經到了這般地步,星君大人為何還不讓自己出手?
甚至,每次她主動帶一些有價值的情報過去時,星君大人還會叮囑她,讓她不用操心這些小事,安心潛伏、莫要引起圣人懷疑。
換而言之,星君大人要她做的事,比通風報信重要百倍、千倍。
與之相對的,危險與難度,怕是也要高出千百倍。
這、這如何能不慌?
文凈道人實在是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本領,能讓星君大人如此器重,將不知是何的重任,壓在她吹彈可破白皙透亮性感迷人露出來就有女王風范的肩上。
師嫂做不到呀。
而今天兵直接圍了靈山,剛覆滅妖族主力的天庭大軍氣勢洶洶,擺明了是要與靈山清算舊賬。
文凈道人不得不多想……
甚至,她還頗為期待,期待自己此時就能得到一縷傳聲,叮囑她稍后如何如何行事;
拿出這么多年搜集的證據,將靈山暗中做的那些事公布于眾。
隨后,太清圣人宣布讓她進入太清觀做個小道童,過個千八百年趕赴玄都城。
跟鳳族那個孔宣決一死戰!
‘本女王大人怎么會輸給那個剛決定性別的小……女子!’
突然間!
一陣笛聲在心底響起,文凈道人精神一震,站在洞口機警地掃視左右,淡定地閉上了雙眸。
南海之濱,某處秘密沙灘上,一名俊俏‘少女’吹著笛子。
不多時,幾條游魚到了淺灘,那少女在吹奏中對游魚傳聲,說了八個字。
稍安勿躁,自保第一。
隨后,這少女身影遁入腳下礁石,消失不見。
那幾尾游魚也轉身歸于大海,毫無行跡留下。
靈山山腳,某隱秘洞府中,文凈道人只感覺頭暈眼花,幾根纖指扶著額頭,朱唇輕啟,有點上頭。
果然……
星君大人果然是讓自己去叮圣人的臉吧!
今天這陣仗都與她無關,除了讓她直接去落圣人顏面,她是真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人教、為道門、為星君大人做些什么……
總不可能讓她去做什么西方教副教主,然后趁著大教主不在家,宣布靈山解散吧?
“唉。”
文凈道人有些郁悶地嘆了口氣,面容多少有些感傷。
“文凈。”
呼喊聲自耳旁作響,文凈道人的纖手哆嗦了下,隨后立刻站直身形、凹出妖嬈曲線,雙手交疊在腹前,柔聲道:
“二老爺,文凈在。”
“嗯,”那嗓音應了聲,似乎也有些遲疑,又道:“稍后天庭發難,需你做一事。”
“二老爺請盡管吩咐,”文凈道人輕輕一嘆,“這天地間,若無此地,怕是都沒文凈的容身之所了。”
那嗓音沉默一陣,而后繼續傳聲叮囑了幾句。
文凈道人面露恍然,含笑答應了下來,目中滿是堅定,又恰到好處流露出了幾分思索之意。
畢竟像她這種人物,哪怕是圣人交代的差事,直接一口答應、拋頭顱灑熱血,那才是真的有問題。
此時眼神多一點點遲疑,搭配幾分猶豫,再在猶豫中做出有些無奈的妥協。
不愧是洪荒影后最有利的競爭人選,之一。
另一邊,李長壽將方才主動對文凈道人傳信的紙道人融為灰燼后,便著手安排后續諸事。
金鵬拿回來的留影球,李長壽已看到了,效果很不錯,一看就是金鵬、大法師、孔宣通力合作。
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備份,容易被損毀。
還好李長壽早就開發出了‘留影球內容復制’神通,給這三顆留影球做了九十九顆備份。
有一說一,洪荒沒有‘視頻剪輯’的說法,所以這些留影球都是做不了假的。
這半年,李長壽深思熟慮,在天庭選了一批膽識高、敢打敢拼的將領,并格外通知了楊戩一聲,讓楊戩今日去靈山觀摩觀摩。
李長壽仙識看了看正在閉關的靈娥,計算了下靈娥此時道基的堅實度,很滿意地點點頭。
隨后,本體攜著玄黃塔、離地焰光旗,自太白宮駕云飄出,命金鵬帶著那數十位天將先一步趕去靈山附近,自己則隱藏行跡,朝峨眉山落去。
一路彩云相伴,時而仙鶴環行。
到得那羅浮洞前,李長壽甩了甩拂塵,拿著趙公明老哥上次給的玉符,遁入大陣之中。
峨眉山風光宜人,遠山如林、云霧似海,作為洪荒頂級洞天福地,這里的洞府入住率相當驚人,不過最好的地段都被趙公明這般大能占了,也沒人敢說什么。
相比于某些自封奇山的大能,趙公明這般只是占個洞府的行為,已是十分和善。
——這里并沒有多提靈鷲山。
剛進趙公明的大陣,李長壽就看到了,兩個躺在洞前的男人……
可莫要誤會,這是趙公明在傳授卞莊一些,與洪荒惡勢力斗爭的獨特姿勢。
趙公明單手側撐,笑道:
“小莊啊,你再演練一遍,給長庚老弟看看。”
那卞莊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此時才注意到李長壽的到來,連忙做道揖行禮。
李長壽溫聲道:“學得怎么樣了?”
卞莊忙道:“末將拼盡全力,只求能學得公明前輩些許皮毛,而今始終不得要領。”
“哎,謙虛了,”趙公明大手一揮,贊道:“此道,小莊已得神髓。”
卞莊靦腆一笑,雙手并在大腿外側,絲毫不敢神態倨傲。
李長壽笑道:“既然如此,就如老哥所說,先演練演練。”
“是!”
卞莊答應一聲,剛想去給李長壽搬凳子,李長壽就擺擺手,言說事態緊急,不必多費力。
少頃,趙公明起身與李長壽匯合,卞莊站在洞府門前,屏息凝神、調整狀態,尋找著那微妙的感覺。
趙公明肩膀撞了下李長壽,笑道:“稍后貧道也去溜達一圈?”
“老哥你要躲災躲劫。”
“這躲得過去嗎?”趙公明笑道,“倒不如大大方方四處走走,劫數來了從容應對。”
李長壽問:“對了,老哥上次說的金靈師姐的弟子,就是叫聞仲的那個,老哥看著如何?”
趙公明頓時豎了個大拇指,“品性上佳,悟性上佳,而且天生神通,能辨別是非對錯,相當不錯……
他在碧游宮修行,金靈傳了點道法也沒多管,今后的造化怕是不低。”
李長壽含笑點頭,并未多說,那邊卞莊已是舉手示意自己準備妥當。
聞太師嘛,同樣是擁有三只眼的男人,一力匡扶末代大商,確實是個人物。
只可惜……顏值不如楊戩。
且看卞莊,此時輕輕吸了口氣,表情很平靜,目光也沒有焦點,隨意向前走了兩步。
突然!
李長壽仿佛聽到了‘咔’的一聲輕響,似乎看到了一道血光擊中卞莊心脈,卞莊下意識抬起左手捂住胸口,手背青筋暴起、發白的指節攥緊衣領,身形有些無力地斜躺、軟倒……
噗——
血沫紛飛,人影憔悴,雙目中帶著憤怒、帶著不甘,緩緩躺倒在地,口中還有氣無力地喃喃著:
“大人,咱們回去吧,他們勢力太強……”
“怎么樣?”
趙公明大拇指晃了晃,“這小子真其母的是個天才!”
“嗯,有那味了。”
李長壽滿意地點點頭,隨即便招呼一聲:“起來收拾下,稍后看我打出這個手勢,無論誰在你面前,就直接上演這般戲碼。
不必擔心,天道庇護著你。”
“明白!”
卞莊興沖沖地應了聲,身形一躍而起。
這,是他苦學半年剛掌握的絕技!
但讓李長壽感覺有些不妥的是,趙老哥執意要一同前往,暗中躲藏身形,去靈山看個熱鬧。
李長壽自是明白,趙公明擔心他稍后去闖靈山會遇到麻煩,關鍵時刻他能代表截教出來表個態,與西方相抗。
但很多事情,李長壽一言兩語解釋不清。
這次去靈山,他并不是要掀起什么大戰,天庭此時既沒有這個實力,也沒有這般資格。
他去靈山,也就是衷心地給靈山一些發展建議,確保洪荒大環境和諧,在今后天庭建立新秩序的路上,靈山不會伸出它太長的臂膀。
長臂管轄那套,上輩子在藍星都行不通了。
左右勸不住趙公明,李長壽干脆拿了一枚玉符,隨手寫了個‘太白宮特邀客卿’,以此給趙公明天庭背景。
趙公明欣然答應,但顯然沒把這個身份放在心上,將玉符塞入袖中,就催著李長壽趕緊行動。
李長壽眉頭一皺,還是多勸了幾句……
片刻后,李長壽駕云,趙公明化作一名天將模樣,卞莊也換上盔甲,與趙公明一左一右地跟在李長壽身后。
路上,趙公明反復叮囑卞莊不要緊張,把原本并不怎么緊張的卞莊搞的緊張了起來。
但,卞莊也有自己的一份底氣。
誰知道他這半年是怎么過來的?
吐血吐過來的!
為了達到那一聲‘噗’的最完美效果,卞莊拼上了自己的一切,每一口鮮血,都是從體內震出。
堂堂一名天仙境后期的煉氣士,差點就貧了血!
自峨眉山到靈山的路雖長,但對于卞莊而言,一個晃神就見到了那金光覆蓋的雄威大山。
西牛賀洲最高點,西方靈山。
“卞莊,開始切入情緒。”
李長壽傳聲道了句,卞莊重重地點頭,扶著腰間佩劍,目中一片清朗。
爹、娘、奶、那些以后自己會遇到但現在還沒影的仙子姐姐,他卞莊,今天出息了!
馬上就去西方教碰一碰!
仙生巔峰,不過如此。
做男人如果不能花開如森,就要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
卞莊目中精光一閃,面色瞬間變得無比蒼白,額頭帶著少許冷汗,連帶著目光也開始渙散,身形佝僂了許多。
重傷初愈、元氣未復。
正此時,道道流光自側旁飛來,最前便是金翅大鵬鳥,簇擁著李長壽三人,一同朝靈山落去。
再看靈山,此時金光大作,數十名圣人弟子、數百名老中青道者,面露微笑站在靈山的大門前,表面和氣。
此正是:
長庚點將碰靈山,各懷心思斗神忙。
隨著李長壽帶數十名天將抵達靈山山腳,于那蜿蜒的山路上快步而上,十方天兵齊齊向前推進,一股股浩瀚天威在四面八方鎮壓而來。
但靈山之上的金光完全不為所動,其內夾雜的圣人威壓,隱隱與天威相抗。
金鵬快步而行,率先一步邁上靈山山門前最后一道臺階,此刻那英俊的面容上毫無表情,只是道:
“天庭太白星君大人奉玉帝陛下旨意,前來徹查我天河水軍副統領被西方教弟子暗傷一事,請西方教弟子彌勒外出應答。”
開門見山,金鵬率先開團。
有老道向前拱手,皺眉道:“此事怕是有什么誤會。
因此前洪荒中盛傳彌勒師兄為上古極惡之徒鯤鵬的第二元神,故此彌勒師兄一直避世修行,我等也不知師兄行蹤。
但暗傷天將這種事,想來,彌勒師兄是做不出來的。
他生性高傲,便是要出手斗法,也應是對太白金星這般有舊怨的高手才對。”
金鵬眉頭微皺,對方不痛不癢的幾句話倒是頗為高明。
但他跟在李長壽身后已有不短的年頭,也有幾分應對之道,淡然道:“是與不是,讓他出來對質一番便知結果。”
又有老道笑道:“雖如今我西方教微弱,被太白星君一力針對,但說到底,這里依舊是圣人道場。
各位莫非,連對圣人最基本的敬重都沒了?
這洪荒天地,怕是要反了吧。”
金鵬正要開口,身后傳來一聲輕嘆。
卻見李長壽提著拂塵緩步而來,嘆道:
“翻來覆去對圣人的敬重,說來說去還是圣人面皮,各位為何不能摸著良心想一想,西方教兩位師叔的面皮,被你們丟了多少,又壞了多少。”
眾老道對視一眼。
正所謂事不過三,李長壽前來靈山已非三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過分一些。
但這次,西方教眾老道提前做好了準備,探討了今日李長壽可能發難的一切要害,并推選出了六名老道,組成‘西方教最佳論道隊’,迎戰太白金星。
此刻,李長壽已到了臺前,那六名老道自信向前。
風吹起他們或灰白、或銀白的長發,拂起了他們身上破洞補丁袍的衣角,那種從容不迫、那種胸有成竹,竟是如此光彩閃耀。
來吧,一辯!
今日哪怕是你這太白金星說出無邊大道理,他們六個也能推打回去,只要咬死彌勒師兄不在山中,此事他們也不知情,天庭,就不能拿他們怎么樣!
一老道主動開口:“太白星君……”
“敢問,兩位師叔在山中嗎?”
李長壽皺著眉,憂心忡忡地問了句,隨后便嘆道:
“今日我來,其實不想鬧出任何矛盾。
我知道,此前是我有些太過咄咄逼人,抓住一點西方教的污點就放大,對西方教也有一定程度上的誤解。
能成圣人果位,自是天道認可的大德、大賢,兩位師叔那也是德高望重的遠古高人,被天道選中,成為天道的六大基石。
今日,我是抱著解決事情、認清矛盾的誠摯態度,前來求見兩位師叔。
其他也不多談,就是讓師叔徹查一下,靈山極小一部分的弟子胡作非為、擾亂天庭安穩之事。
各位,可否通傳一聲?”
那六名老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皺眉,一陣默然。
這劇本,怎么跟他們此前想的,完全不挨著?
一靈山弟子笑道:“星君何必用這般手段,暗里諷刺?”
李長壽正色道:
“正所謂,你眼中帶著什么顏色的光,看這個天地就是什么顏色的。
莫要以你自身之心,自覺每個生靈都如你一般。
我李長庚,求的是問心無愧,天地清明,是天地間建立起秩序,終結自遠古、上古來的無序歲月,讓每個生靈都能活夠他們的命數。
這,也是盤古神的遺志。
人生有夢,各自精彩!
現在可否替我通傳一聲,問問圣人老爺是否要見我了?”
靈山一群圣人弟子大眼瞪小眼,明明覺得李長壽話語很不對勁,但一時間也找不到地方去反駁。
沉默,是今日的靈山。
李長壽眉頭微微一皺,背負雙手,正待高聲呼喊,卻在背后做了個‘耶’的手勢。
卞莊突然抬手捂住胸口,一瞬間內表情拉滿,低頭噴了口鮮血。
噗——
隨后身形搖搖欲墜,被側旁幾名天將七手八腳的扶住。
“卞將軍!卞將軍!”
“卞將軍你醒醒!你堅持住啊卞將軍!”
“靈山!”
趙公明化作的天將跳了出來,指著山門破口大罵,虎目含淚、瞠目怒斥:“你們這些包庇兇惡之徒的劊子手!
若卞將軍有個三長兩短,定要讓你們一人為他賠命!”
李長壽此刻也關切地湊了上去,喂卞莊服下了一顆丹藥,隨后拍拍卞莊肩頭,轉過身來,注視靈山眾老道。
“各位,當真不肯替我通傳一聲嗎?玉帝陛下的旨意,難道就進不了靈山的山門嗎?”
“這……”
“唉。”
一聲輕嘆,靈山各處金光搖晃,一朵朵金蓮虛影漂浮開來,接引道人的虛影出現在了靈山大殿內。
“請太白星君入內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