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將軍充國率戎士屯田湟中,布置有度,戰西霆障,合短兵,殺先零酋楊玉,斬首虜八千余及,擄人眾五千,牛羊十五萬。平西羌,定金城,逾日月山,廣地至鮮水海,以千六百戶封充國為營平侯。”
“西安侯、護羌校尉弘于浩門水破羌眾,斬煎鞏酋煎良,獲首虜八百,從后將軍戰西霆障,再破羌,前行捕虜千四百人,益封一千一百戶。賜護羌校尉府麾下司馬、從事從戰西霆障者爵左庶長。”
朝廷的冊封應是準備好些天了,任弘剛結束霍光與中朝幾位大佬的咨詢,后腳就接到了益封詔書,正式的冊封會在趙充國回來后舉行。
打下一場仗前,得趕緊將前一場的封賞落實了,以勉勵軍心。
除了他倆外,啥也沒干的秺侯金賞也益封五百戶,畢竟是皇帝的人。射聲營的長史任宣封關內侯,唯獨金城太守浩星賜、都尉辛武賢皆有過失,竟無封賞。
“恭喜西安侯,從此便是兩千戶侯了,身家翻了一倍啊,是否要請我與子高喝酒慶賀一番?”
楊惲小友笑呵呵地在蒼龍闕等任弘,他早就知道益封的事了,張敞也在此。
任弘道:“我也要恭喜二位呢。”
他看向張敞:“子高從未央廄吏升為太仆丞,已是千石吏了。”
任弘對張敞是佩服的,他不僅善畫眉,業務能力也過硬,雖然其祖父張孺為上谷太守,父張福事漢武帝,官至光祿大夫,但因犯罪削職,家道衰敗,張敞少而游學,跑去河間過拜貫長卿為師,順便拐跑了他女兒。
而后出任鄉有秩,在小小鄉長任上做得出色,走了家里的舊關系,補為太守卒史,由于為官清廉,又補為甘泉倉長,進一步做到了未央廄監。
最后因為能力出眾,又會說話,得了太仆杜延年青睞。
從基層做起,腳踏實地,不到三十就奮斗成了千石吏,別看張敞整日拿著個便扇,喜歡開玩笑,似是狂士,實則是個靠得住的人。
而楊惲嘛,就是真正的狂生憤青了,行事飄忽,嘴上總跑火車,加上人丑,不討人喜歡,任弘都為他的未來擔憂,若能學會幾分他爹的膽小怕事就好了……
“我沒升官,西安侯要恭喜我什么?”
任弘遂笑道:“汝父升了啊,當朝丞相,百僚之首,封安平侯,豈非喜事?”
楊敞拜相是任弘去金城郡之后的事,雖然老楊膽小怕事,還辦砸了很多差,可霍光還是捏著鼻子讓他做了丞相。
大漢的丞相,不就是平日里對尚書臺唯唯諾諾,給中朝遞個奏疏,然后蓋戳子嘛,這點事楊敞總會吧?
沒辦法,大將軍念舊啊,對敵人要斬草除根,自己人則愛護有加。
老妻那么作妖尚且不休,老部下和女婿們但凡能用的都高官厚爵,哪怕如田延年般貪財,楊敞這樣平庸,都盡量給他們一個好位置,這也是那么多人甘心為霍氏賣命的原因。
而按照漢家不成文的規矩,拜相必封侯,于是楊敞也混上了七百戶的“安平侯”。
呸,果然阿貓阿狗都能封侯!
“我父百年之后,爵位也是吾兄承襲,與我何干?想要立功,還是得靠自己。”
楊二郎搖頭,與任弘回去的路上竟似開玩笑的說道:
“早知道便辭了這郎官之職,隨道遠去金城郡了。如今羌事已了,范將軍也將烏桓打跑了,近日來朝中接到了烏孫救援,若當真要打,那便是大仗。到那時,道遠可愿收我與子高,做你的隨軍長史、從事?”
任弘詫異:“我連自己是否從征都不知道,為何找我?”
張敞在旁道:“道遠謙遜了,若真打起來,趙老將軍必定獨當一面,而道遠或為其副將校尉。”
“為何如此篤定?”
任弘說得自己都笑了:“或許我被安排到范明友將軍麾下呢?”
落政敵手里,那還玩犢子啊。
“不可能。”楊惲出了未央宮,就什么話都敢說。
“道遠可知我大漢的軍中,是分派系的?”
這任弘還是知道的,武帝朝時,漢軍的將軍們,就分了衛、霍兩個派系。
大將軍系人多勢眾,都是跟著衛青征戰十幾年的老部下,其校尉裨將以從大將軍侯者九人,其裨將及校尉已為將者十四人。最出名的是公孫賀、公孫敖、李蔡、蘇建、張騫、曹襄、郭昌、荀彘這幾人,甭管能力良莠,反正是立功封侯了。
霍去病英年早逝,故其一系人丁稀缺些,其校吏有功為侯者凡六人,而后為將軍二人,分別是伏波將軍路博德,鷹擊將軍趙破奴。
當然也有野路子出身的,比如楊惲的親戚,大漢的“海軍上將”楊仆,以滅南越起,以朝鮮事落。
因為楊仆跟衛、霍都不沾,沒少跟他們鬧矛盾,打南越閩越時,被霍去病系的路博德搶功,打朝鮮時,想搶衛氏一系荀彘的功。
黨內無派,千奇百怪,派系是客觀存在的,兩千年后也一樣,袁大頭、國軍內部山頭林立,最后大打出手就不說了。人民軍隊中早年也有啊,紅軍時的一二四方面軍,解放戰爭時的四三二一野。
明面上大家一心為公,和和睦睦,背地里卻是競爭關系,故舊親疏一目了然,而每個派系都有一個核心,一個能征善戰,可以帶著大伙封侯發財的領袖!
一場巫蠱之禍,衛霍故舊幾乎全滅,李廣利也一度成了這樣的人物,自己封八千戶海西侯,征宛諸將中,斬郁成王的趙弟為新畤侯;軍正趙始成功最多,為光祿大夫;上官桀敢深入,為少府,后來成了托孤四人眾之一;李哆有計謀,為上黨太守。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余人,千石以下千余人。
不過政和三年那場仗,李廣利兵敗投降匈奴,他的派系一夜之間全軍覆沒,與之有瓜葛的商丘成、馬何羅、馬通也因巫蠱時表現太積極,被漢武帝翻臉清洗了。
幸好跟過李廣利的趙充國,那時候還不出眾。
十多年過去了,大漢軍中,又出現了幾個派系。
“其一是左馮翊田廣明,始元五年、六年平定西南夷之叛,元鳳元年平定武都郡氐人叛亂。”
老田雖然號稱殺了三萬多西南夷,但這數字如浩星賜所說,水分很大,卻只封了個關內侯,底下人也撈到太多好處,在軍中威望只算一般,在益州、武都等地影響較大,就叫……西南系?
“其次便是度遼將軍范明友。”
老范薅烏桓的羊毛不是一次兩次了,斬首頗豐,加上他是霍光的女婿,所以攀附者日眾,不少人吹噓他為衛霍后第一大將,在幽州影響很大,就叫……烏桓系?
“最后便是這次封侯的趙充國將軍。”
一場仗下來,趙充國也符合派系領袖的特點了,加上他是六郡出身,天然容易得到良家子的認可追隨。
“故若征匈奴,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這三位,必為將軍!“
且稱之為……破羌系?
任弘聽著不對勁,心中暗道:“田廣明區區關內侯也能自成一派,那以我和傅介子為首的西域系算什么?兩個列侯呢!”
楊惲似是看出任弘的想法,譏諷地說道:
“不管多大功,封列侯,只要沒入中朝,便不算。”
我二十出頭還沒進常委真是對不起啊!
按照楊惲的算法,任弘也算趙充國一系的。漢朝的習慣是,打仗時同一系的將軍還是放一起比較妥當,少了許多磨合與猜忌沖突。
雖有派系排外坐大之憂,但再糟,也不會有荀彘直接在朝鮮火并楊仆,奪其兵權的事出現。
任弘只無奈地說道:”若天子、大將軍正要征匈奴,點我為校尉,身邊有相識的人自是方便,且先說好……”
張敞是明白人,立刻道:“吾等一定唯道遠之命是從,一切按軍中規矩來,若有觸犯……”
楊惲接話,手往自己脖子一比:“盡管斬了吾等的頭祭旗!”
二人雖是想去鍍金,但畢竟知根知底,都是能做事的人,處理后勤、文書雜務之類,大可扔給他們。遠征時輜重性命攸關,出了差池三軍就得喝西北風,猶如將后背交付,得是自己人才能放心。
以他為首的派系雖然現在沒有,不意味著以后沒有啊。
說定后,楊惲又想起一事來,大笑著說道。
“對了,道遠快回家看看吧。”
“尊夫人快把你在白鹿原的莊園,變成練兵校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