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湯本以為,敵人得到增援將更難進攻。但誰也沒料到,羅馬人的到來,反而導致了長堤的失守和法羅斯島的陷落。
被陳湯安排在長堤另一頭的漢軍士卒都震驚了,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新來的那十幾艘“大秦”戰船突然與托勒密的船隊交起戰來,法羅斯島上也發生了火拼。曾經是龐培部下的羅馬人雇傭兵們在呆愣片刻后,高呼著龐培的名字加入了戰斗。
等火拼結束時,漢軍已乘機沖過長堤,占領了法羅斯島的港口和小鎮,只剩下璀璨通明的大燈塔還控制在羅馬人手中。
只隔了一小會,羅馬雇傭兵的首領塞普提米烏斯就走出了要塞,手里提著一個頭顱,說是代表龐培,要和賽里斯共治者、女王談判。
塞普提米烏斯身材高大,穿著一身早已淘汰的柯林斯式甲胄,這位“胡狼”擅使流星錘,其手中拎著的,居然是托勒密十三世的親信,財政大臣、宦官波提紐斯的腦袋。
這宦官就是埃及內戰,法老和女王決裂的主謀,克里奧佩特拉七世對此人恨之入骨,見了頭顱后仍不解氣。
“應該將他喂給鱷魚!”
她又瞪著塞普提米烏斯,冷笑道:“我弟弟也一樣!塞普提米烏斯,你既然要投降,為何沒有帶來他的尸體?”
塞普提米烏斯沒有答話,而是低下頭,事情走到這個局面,是他不曾料到的。
作為一個加比尼亞人,他曾在二十年前,龐培剿滅地中海海盜時,做過他的百夫長,七年前龐培又派他護送吹笛者回國,重新登上法老之位,從此就帶著兩千名羅馬雇傭兵留在了亞歷山大城。
名義上效忠于托勒密,可實際上,這支雇傭兵仍是龐培的人,這位偉大的將軍,在他長達三十多年的征戰生涯里戰功赫赫:平定過斯巴達克斯起義,將6000名俘虜活活釘在十字架上,征服過北非的努米比亞,將小亞細亞的本都王國、塞琉古都變成了行省,成為第一個進入猶太圣殿的羅馬人。還曾打到高加索附近,將羅馬共和國的疆域推進到極東。力排眾議,出兵保護托勒密王朝后。
龐培本人成為東方王國的“王中之王”,再加上控制了西班牙,他儼然是羅馬最有權勢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羅馬內戰中,被只擁有高盧,被龐培和元老院宣布為“公敵”的凱撒擊敗了!
去年,凱撒越過了渡過盧比孔河,龐培在意大利失敗,不得已和共和派逃往希臘,重新組織軍團打算反撲。
塞普提米烏斯對老主人本來充滿信心,上次得知消息,還是一個多月前,龐培軍在希臘半島西海岸擊敗凱撒,聽說很快就要反攻意大利,返回羅馬。
他和托勒密君臣困守法羅斯島時都期望,龐培在收拾完凱撒后,會南下支援。
可這才過了月余,龐培就忽然失去了一切,只帶著兩千人和十幾條船匆匆南下,為的居然是得到托勒密王朝的幫助,協助他擊退身后追擊的凱撒。
然后雙方便發現,大家都自身難保。
波提紐斯遂向托勒密十三世和塞普提米烏斯建議,既然龐培輸掉了戰爭,那就只能指望凱撒幫助埃及人了,不如將龐培騙來殺死!
塞普提米烏斯也曾心動,但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一來他是龐培舊部,有些舊交情;二是龐培雖老,但多年征戰,尚有威望,雇傭兵里持崇敬他的人不少,一旦雙方大打出手,豈不是讓漢軍輕易登島,擊破要塞?
于是,塞普提米烏斯將托勒密君臣的計劃偷偷告知龐培,引發了火拼,托勒密十三世已被羅馬人挾持。
當著女王和任弘將軍的面,龐培的這些慘狀,塞普提米烏斯當然不會照實說。
“執政官說,他與吹笛者托勒密十二世是摯友,又在羅馬見過年幼時的女王,知道吹笛者的遺愿,一定是讓女王掌權。”
塞普提米烏斯補充道:“我也從未反對過女王。”
是啊,他只是帶著羅馬雇傭兵們坐看托勒密王室的內斗,他們認為,自己才是埃及真正的統治者。
龐培又讓塞普提米烏斯向任弘轉達了他的問候。
“執政官早就聽說了賽里斯共治者的大名,對你在印度和巴克特里亞的征服十分敬佩。“
“我也經常聽說龐培之名。”任弘讓充當翻譯的吳在漢告訴此人。
“在大漢,龐將軍已經被譽為海西第一名將。”
任弘露出了笑:“可近十年來,龐培將軍似乎懈怠了啊,我更頻繁聽到的,是凱撒的名字!”
任弘道:“請回去問問龐培將軍,凱撒的追兵距離埃及,還有幾天路程?請不要再派人反復往來了,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如果龐將軍想反敗為勝,一雪前恥,特地邀請他帶著那孩兒法老,來港口與我和女王面談!”
“將軍對羅馬居然這么了解!”
克里奧佩特拉有些吃驚,羅馬人近年來風靡絲綢,不管是埃及,還是帕提亞,其實都有意無意阻撓賽里斯人和羅馬的直接往來,希望能壟斷絲綢之利。
可任將軍看上去,似是對羅馬內戰了如指掌,能一口說出龐培的窘境。
能不知道么?畢竟各類影視、游戲將這段歷史演繹了那么多變,對了,在那些故事里,埃及艷后可占了很大戲份。
“女王對龐培和凱撒了解多少?”
艷后對龐培了解比較多,無非是他的征服史和權勢,七年前,女王跟吹笛者去羅馬求救,曾多次在宴會上見過這位五十多歲的胖將軍,他那時候還娶了凱撒的女兒,老夫少妻。
至于凱撒,相比于蘇拉、馬略時代就嶄露頭角的龐培,凱撒本是三頭同盟里最弱小不足道的一位,十年前就任高盧總督卻才聲名鵲起。
凱撒征服高盧之際,正好也是任弘在印度大殺四方的時候。
而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極近了!
“凱撒恐怕也在追擊龐培,不久之后,就要抵達埃及了。”
任弘看著女王:“女王做好準備了么?”
女王則看著地上的宦官首級:“雖然我痛恨波提紐斯,但他的辦法恐怕是最好的,埃及無力與整個羅馬抗衡,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死龐培,將他的頭顱浸泡在橄欖油里送去,換來凱撒退兵。”
站在埃及的利益來看,這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但對任弘來說不是啊。
而且……以凱撒和龐培這恩怨糾葛的交情,看到老龐培死了,凱撒恐怕反而會勃然大怒吧?
任弘搖頭,開始勸起艷后來:“女王不是想要恢復托勒密家的榮光,讓埃及從羅馬手中贏得獨立與自由么?”
“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為何要白白放棄?”
“龐培被逼到了絕境,不得不向你我求助,你的盟友,將不止是大漢,還可以加上龐培!”
“一個分裂的羅馬,對埃及最為有利。”
也對他最有利啊,任弘可沒因為輕易擊敗托勒密軍隊而膨脹,他要對付的,可是羅馬人!原始的青銅炮雖然比弩砲優秀,但只有幾門,黑火藥也只夠再打一場仗之用了。
現在正好是南風季節的尾巴,凱撒的大軍沒法通過船隊直南下,可即便只有兩三個軍團,也足夠漢軍和女王那剛剛招降的軍隊喝一壺的了。
所以任弘需要龐培幫忙,他、龐培、女王三方聯手擊退凱撒,才能從容運走圖書,并讓地中海的統一延遲。
任弘還苦口婆心地對女王講起了中原“唇亡齒寒”的故事。
“龐培對埃及沒有野心,否則七年前就不會幫助吹笛者復國。而凱撒,他能征服高盧,誰知道就不會征服埃及呢?”
歷史上,是埃及艷后征服了凱撒,可現在她已先被任弘征服,克里奧佩特拉輕咬著嘴唇陷入了沉思,她是狡黠的,掂量著輕重,若全由她拿主意,肯定是傾向于殺龐培求得凱撒的和平。
可現在,漢軍控制了亞歷山大里亞,而任將軍,則親自帶著一隊衛兵控制著她!
女王明白,任將軍看似在咨詢自己,實則已經替自己作了決定,未來自己可以改換陣營,再與凱撒和談,可今天,只能聽從賽里斯人安排。
她看著任弘,露出了笑容:“我見識過賽里斯軍隊掌控雷霆的力量,相信就算凱撒帶著幾個軍團登陸,將軍依然會輕易擊敗他!”
就讓這些男人相互廝殺吧,不管誰贏,她都將是最后的得利者。
而去了法羅斯燈塔的吳在漢,也在此時帶回了消息:
“驃騎將軍,那大秦國龐將軍,愿意帶著偽法老,來港口與將軍會談!”
這是歷史性的會面。
兩位同樣身材微胖的將軍,一個是來自羅馬的“唯一執政官”龐培,雖然戰敗窘迫,但排場不能落下,他身旁是手持束棒插斧頭“”的衛隊,只是那束棒上今日特別纏著橄欖枝。
身后還押送著神情惶恐的托勒密十三世,他雖然才十五六歲,但卻明白自己落入姐姐手中,定會有一個凄慘結局。
另一位是來自中國的大司馬驃騎將軍西安侯任弘,亦是假黃鉞之儀仗,親自來迎龐培,漢軍士卒肅穆嚴陣以待。
二人在亞歷山大港口碰頭,任弘朝龐培拱手作揖,龐培則還以羅馬人的禮節。
他們雞同鴨講地說了幾句后,甚至還在埃及艷后笑容嫣然的介紹下,哈哈大笑著相擁,仿佛一見面就成了至交。
大漢侍郎褚少孫墊著腳尖,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龐培的身份“執政官”,被他理解成“大秦國攝政”。
而對凱撒和龐培的戰爭,褚少孫理解為爭奪攝政之戰,畢竟任將軍的《海西大秦國志略》都說了,大秦人心懷復國,故其創立者有遺訓說:“復中原者帝。”所以無君無父,只有攝國之人,每幾年更換一次,并且每一代都銳意東征。
所以就龐培這地位,說一聲“位超三公”絕不為過。
至于龐培儀仗里的“”,則被他認為是:“大秦國亦有斧鉞之儀也!雖斷發而衣戎狄之服,然細微處亦有中原禮制之余韻也。”
碰面和寒暄結束后,在港口邊的一座小神廟中,閑雜人等被驅散,新三巨頭在此就地會談,因為是密談,只有吳在漢作為翻譯陪同,連褚少孫都未能入內,好不郁悶。
但也理解任將軍的決策:“如今凱攝政操持大秦國政,而這龐攝政兵敗而走,將軍這是欲聯龐制凱啊,使大秦內亂不熄,以消耗其國力啊。”
褚少孫只能內心焦急地在外圍轉悠,仔細觀察羅馬人的裝束,并差人幫忙轉譯,對龐培的兒子,人稱“小龐培”的羅馬軍官塞克圖斯問了這么一個問題。
“龐公子。”
褚少孫十分嚴肅,朝塞克圖斯作揖:“我在大漢時,聽說龐攝政乃是魏將龐涓之后,這傳聞是否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