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門口的爭吵聲持續了將近10分鐘。
安靜下來以后，梁德聽到收銀臺那邊傳來了小聲的哭泣。
小姑娘哽咽著給爸爸打了個電話，說自己今晚不回家了。
在對面那個中年男人明顯有些慌了的詢問中，她擦著眼淚一一解釋，告訴爸爸自己在哪，都有誰在，讓他不用擔心，然后就掛掉了電話。
那個人一直在打電話過來。
她摁住電源鍵關掉了手機，趴在收銀臺上一動不動。
梁德幾乎是在趙雨涵掛斷的同時接到了趙四月的電話。
他用天生神力開了個隔音罩，在電話里安撫住那位想拋開重要項目翹班的技術總監，又在通虛app上用“冰封心事”的小號找秦霄要了書店監控系統的權限，把趙雨涵的實時動態在線上分享給趙四月，讓他可以隨時知道女兒的狀況。
“四哥你放心吧，這兒有帶床鋪和獨立衛浴的員工休息室，洗漱用品都有，門口有邪災局設的固定崗，我在書店里有吃有喝有書看，你下班來之前我都在，沒事的，你別太擔心了。
沒事沒事，我本來就在這看書……行，我幫你多勸勸小涵，掛了啊。”
梁德散去琥珀色的內氣屏障，蹲下身猛地抽掉了栗知弦躺著的懶人沙發。
栗知弦膝蓋微彎，腰腹繃直，驟然下落的后腦勺和背部離地面只剩兩三厘米，卻還是憑借著恐怖的核心力量穩住了身形。
“你讓人告訴她媽的？
你覺得她不對她幼稚，你就要去橫插一手，栗知弦，你爹味兒挺重的啊。”
栗知弦保持后仰姿勢不變，雙手抱著胳膊，一板一眼道：
“梁專員，我作為襄北市邪災局魔法少女部隊的特別顧問，有義務為襄北局選拔英才。
我剛才查閱了市民趙雨涵的相關檔案，發現她自主報名參加過兩次魔法少女選拔，雖然分別因為靈感等級和文化成績落選，但她其它方面的數據都很優秀，而且現在她的靈感也已經達標。
再加上她本人覺悟較高，有成為魔法少女的強烈意愿，非常令人贊賞，因此我建議邀請她參加下個月襄北局組織的魔法少女試訓活動，并請同事與其法定監護人溝通，告知相關事宜。
請問我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嗎？”
“吔……”
梁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整理了半天語言，終于還是沒能對栗知弦說出那句呼之欲出的龍門粗口。
在這種陰陽怪氣的對線戰斗中，誰先爆粗誰就輸了。
不得不承認，現在是你比較強，栗至咸，你等著，我早晚會想到要怎么反駁你。
梁德咽下那句粗口后，冷靜下來想了想，發現在不討論栗知弦動機的情況下，她這么做其實也……
趙雨涵遲早要面對來自家庭的阻力。
她現在已經高二了，至少有了十六七歲，而邪災局的魔法少女部隊選拔只面向十八歲以下的適格者。
就像五一旅行一樣，如果真的想做魔法少女，她不可能瞞住父母一輩子，而她的父母也絕不可能讓她自己決定這么重要的事情。
根據梁德對邪災局系統的了解，魔法少女絕對不是什么值得推薦給未成年人的體面職業。
盡管官方宣傳中把她們塑造成英雄和天使，鍍上一圈又一圈的炫目金光，歌頌她們的勇敢和無私，但是又有幾個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做無私英雄呢？
梁德把懶人沙發扔還給栗知弦，靠在書架上心不在焉地把書翻來翻去。
過了好幾個小時，他聽到員工洗漱間的方向傳來龍頭放水的聲音。
趙雨涵洗了把臉，紅著眼眶站在收銀臺后，背挺得筆直筆直，目光望著空氣中的一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德拿著喝完的茶杯走到收銀臺前：
“續一杯伯爵紅茶，多放糖。”
“嗯。”
他跟在趙雨涵后面，一起走到書店的飲品吧臺，看著小姑娘有些生疏地在托板上尋找紅茶和佛手柑。
三只湯圓似的北長尾山雀從屏風中飛出，它們用小巧的鳥喙銜著伯爵紅茶所需的材料放到吧臺上，然后停在趙雨涵的肩頭，輕輕地用羽毛蹭著她的臉。
“小涵，你爸給我打電話了，他晚上下了班就開車來接你，其實他這幾天工作特別忙，本來是要加班到很晚的……我車就停在書店地下室，你沒坐過會飛的跑車吧，要不然……”
“我不回去，謝謝梁叔叔。”
梁德沉默了一會兒，他沒做過爹也沒什么爹味兒，更不覺得趙雨涵就一定要聽她媽媽的話，趙四月讓他幫忙勸勸，可他又有什么好勸的呢。
“你的伯爵紅茶好了。”
梁德接過茶杯，道：
“也行，你媽媽那邊一時半會兒說不通，分開冷靜一下也好，你打算呆多久？”
“一直呆到通過魔法少女入伍選拔，通過選拔以后邪災局會給我安排食宿，也有專門的學校讀書。”
梁德拿出手機，道：
“那還挺久的，你存的錢可能少了點，你賬號是多少？
我借點兒給你，等你當上魔法少女領工資了還給我就行。”
趙雨涵抿著嘴，道：
“謝謝梁叔叔，我不能要你的錢。”
“什么要不要的，我又不是白送錢給你，以后要還的，還得請我吃飯呢，放心，我這人特摳，你占不了叔叔的便宜。”
趙雨涵倔強地搖了搖頭，道：
“叔叔，我都明白。
跟你借錢其實就是跟我爸借錢，我不想靠他們了，他們都不懂我，我媽不肯和我好好說話，只會發號施令和發脾氣，我爸以為我是在鬧小性子，只想哄我。
在書店有地方住有工資拿，只要多賣出去幾本書拿到獎金，我就能自己養活自己。”
梁德點點頭，又問了幾句，知道小姑娘還有紙杯蛋糕吃以后就端著紅茶走到了書店門外。
已經快八點了，天都黑了，映雪堂在襄北的這間分店里從早到晚就沒來過一個買書的客人。
梁德回頭看了眼映雪堂書店樓頂那個比樓還高出好幾倍的廣告牌，在靈感達標的人眼里，那個巨型廣告牌的光芒幾乎蓋住了整個城市的燈火。
為什么沒人來呢……
映雪堂為了擴展在各個世界的影響力，除了只能以晶簇購買的商品以外，也有不少面向界內非凡者的書籍和文創產品。
梁德盯著廣告牌上的信息看了半天，覺得上面展示的商品對界內非凡者還挺有吸引力的，沒人來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站在書店門口等了一會兒，趁天空中兩個魔法少女八點交班的時候，隨風傳音把那個下班后準備離開的魔法少女請了下來。
“梁專員，您找我？”
這是個大學生年紀的姑娘，一米七出頭的個子，大大方方的，鋼鐵掃帚的柄上掛著某個頂流偶像的鑰匙扣，帶鈴鐺，風一吹還挺好聽。
梁德反手指向背后的書店廣告牌，道：
“我看這上面東西都挺好的，店鋪也在邪災局備案了，怎么一個來買的人都沒有，你知道怎么回事兒嗎？”
“梁專員您不知道？”
“不知道，你給我說說唄，這上面東西你挑挑，我送你一樣。”
“那我悄悄地告訴你哈，其實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因為……栗教官在里邊兒。”
“就因為她？”
“梁專員你從總局調過來可能不太清楚栗教官在襄北的名頭……她參與執行的案子里，那些本來可以判死緩爭取減刑的，沒一個能活，要判十年以上的，沒一個是完完整整歸的案，局里的前輩，好像都被她打過。
她在這兒看書，襄北人鬼兩道沒幾個敢過來的。”
“那鄰市的呢，這燈牌鄰市也能看到吧，陵南的人呢？”
“栗教官的名頭在外面也好使……上次我和一個姐妹好幾千公里跨省辦案，對面嫌疑人一聽她是栗教官帶的那一屆，直接就繳械投降了。”
梁德扭頭望向書店內栗知弦的方向。
從襄北到陵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你的兇名，是真的厲害。
魔法少女，令人敬畏。
栗知弦，你好強大。
這么下去這書店別想賣出一本書，我得想點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