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幽深林間草木簌簌。
“駕!!”
嘚嘚嘚——
樹影婆娑,林間土路盡頭,疾馳出一匹蛇尾魚鱗的黑壯龍駒,口鼻噴吐熱氣,發足狂奔,周圍樹木呼嘯而過,如同幻影。
馬背上,男人滿頭污血,衣衫破爛,清晰可見其胸間有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不停撒落滾燙熱血。
“咯咯咯~”
兩側漆黑林間,樹冠搖動,深草晃晃,似有什么東西在其中穿行,偶爾還可聽聞令人脊背發寒的陰森怪笑。
“駕!駕!駕!”
馬上男子雙目血紅,大腦充斥恐懼,根本不敢抬頭四顧,拼命抽打馬鞭,一人一馬化作黑色閃電,在林間飛速穿梭。
刷!
肉眼可見的漆黑光線從林間射出,一閃而逝,沿途所過草木攔腰而斷,切口光滑如鏡。
唏律律~
寶馬痛苦長嘶,四肢齊踝而斷。
轟隆!
塵煙滾滾。
慣性作用,一人一馬翻滾出去十多米。
“咯咯咯~”
陰森怪笑聲再次在林間響起,不急不躁,如一個戲耍野獸的老獵人。
“咳咳咳……”
男人大口嘔出黑血,捂著胸口踉蹌起身,又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搖搖腦袋,喘氣如牛。
抬頭,遠處月光下。
一個干瘦如柴的青年跳著詭異而僵硬的舞步,嘴角始終掛著淡淡微笑,一點點接近。
他的手,高高舉起,長而扁,好似兩把螳螂妖刀,隨著舞步,不停反射著森寒白光。
呼~
身后,陰風襲來,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
冰涼滑膩的兩只小手捂住男人的雙眼,黑暗籠罩一切。
“咯咯~猜猜我是誰?一……二……”
孩童嬉鬧一般的輕輕笑聲。
“呵呵,你們膽大包天,供奉祭拜那種東西,還敢殘殺蒼龍衛。”
男人臉色由僵硬轉為放松,似舍下了一切,喘氣幾次,緩上勁,冷冷開口:“等我們大統領歸來……”
“五。答案錯誤。”
身后,響起滿是遺憾的聲音。
身前,兩柄妖刀交錯,月光映照,森寒入骨。
刷!
寒芒閃過,熱血如泉噴,無頭人影轟然倒地。
呼呼呼~
天空,頭顱翻滾,臉上保持著剎那的不甘,雙瞳內,可見遠方山坳中一座村莊靜靜匍匐在月光中,其內影影綽綽,如同鬼蜮。
……
翌日,黃昏。
嘚嘚嘚——
林間土路上,九匹龍駒邁著鐵蹄,不急不緩。
江無夜與龍傲天并行,拉著韁繩,目光打量著四周林間的鮮活草木。
光影斑駁,風吹葉動。
天地間沒了那飄蕩的陰寒詭霧,他一時竟感到不習慣,或者說,有那么幾分不真實感。
身后,錢小雅母女二人臉色蒼白,雙目無神,在龍駒上靜默無聲,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個鐵塔大漢騎馬拱衛四周,凌厲目光掃視山林,魁梧身軀緊繃,一刻未曾松懈。
虛鯤穿過劃分地獄人間的陰陽壁障后,再次鉆入空間,不知穿行了多遠才讓他們下鯤。
下鯤以后,本來是要疾行趕回黑虎城的。
奈何,錢小雅母女二人得知錢虎身死真相后頗受打擊,又在之前的桃花源混亂中受了傷,身心俱損,恍恍惚惚,根本做不了劇烈運動。
無奈之下,眾人也只能在附近的城鎮中購買了幾匹蛟龍馬,暫做代步。
此地據龍傲天所說,離黑虎城不過數百里,哪怕刻意放緩速度,也用不了多久便能到達,倒也不急一時。
呼呼~
行至土路拐角,一陣冷風刮來,四周草木嘩啦作響。
江無夜微微瞇眼,打了個手勢,示意龍傲天他們勒韁停馬。
“大俠,怎么……嗯?!”
龍傲天抬頭,正疑惑。
但當他順著江無夜手指的方向看去,面色陡然大變,連忙翻身下馬。
其余的幾人除了魂飛天外的錢小雅母女,也好不到哪去,齊齊下馬,一窩蜂的沖了過去。
前方十余米,路旁凌亂草叢中。
沒了四肢的龍駒倒在地上,身前,靜靜靠著一具無頭尸身,蠅蟲繚繞,慘不忍睹。
最重要的是,那無頭尸體所穿衣物雖然破爛,但依舊可以看出和龍傲天他們的如出一轍,是蒼龍衛隊的制式服裝。
“副統領,是何江海!”
一群人辨認一會,最終一個大漢認出了死者身份,目齜欲裂。
“好膽!”龍傲天拳頭狠狠錘在地面,紅眼咬牙道:“殺蒼龍衛隊成員,還拋尸荒野,不管你是什么東西,老子絕對要將你抽筋拔骨,磨滅成灰!”
江無夜翻身下馬,看了眼圍在尸體前的眾人,沒有過去查看。
目光巡視四周,最后定格在前方路旁一溜被攔腰斬斷的草木之上。
上前,伸手撫摸切面光滑如鏡的樹干,微微調動氣血,五指竄出血炎試探。
至于血罡,萬事留個底,非存亡關頭,他還不想暴露。
嗤嗤嗤——
殘留陰氣遇到陽剛血炎,產生激烈反應,黑煙持續升騰,幾秒功夫才停歇消散,可見其濃度。
嗯?
江無夜收手,觀察四周,雙目忽然一凝,邁動腳步,扒開深草。
一顆面露不甘的頭顱靜靜躺在草地上,脖頸切口平整光滑,此刻仍有點點血液滲出。
蹲下,近距離打量。
皮肉組織泛著一種黝黑之色,好似百煉鋼鐵,不用細想也知道此人生前武功已經到了一定程度,起碼是氣血陽剛,陽體層次的好手。
但就算如此,依舊被利器瞬間割斷,秒殺,觀其身體情況,也明顯是一路奔逃,少有反抗。
“有意思,殺了,卻又不取一身精血。若非現場殘留的陰氣,我都懷疑是不是那些狗雜碎做的了。”
江無夜站起身,招呼龍傲天等人過來收斂頭顱,腳下一蹬,潮濕泥土深陷。
嘩啦啦~
魁梧沉重的身軀,如一發沖天炮,穿葉斷枝,躍至樹頂,點梢而立,輕若鴻毛,抬目四望。
片刻,凌厲如蒼鷹的雙眸就鎖定了遠處山坳內一個戶不過百的村莊。
炊煙裊裊,孩童嬉鬧,隱約還可聞趕羊歸家的吆喝以及村間狗吠。
平凡,樸實,沒有半分出奇之處。
但,村落附近詭異作祟,蒼龍衛身死,村子卻相安無事。
這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記下方位,身影起伏,落至林間。
江無夜拍拍正在挖墳的龍傲天肩膀,待其轉身,安慰幾句,隨后問道:“那邊有個村莊,認識嗎?”
“這路我也是第一次走,讓我想想。”龍傲天撓撓頭,皺眉思索回憶。
黑虎城雖在整個白帝城體系內不起眼,但管轄范圍也和前世的一個常規縣差不多,其內鄉鎮不在少數,村莊更是多如牛毛。
很多偏遠地方,甚至都不在蒼龍衛地圖記載之中。
這也導致,一時片刻內,龍傲天還真記不起來。
抓耳撓腮一會,龍傲天眼睛一亮,又有些不確定道:“那村子口是不是有棵枯死大樹,枝干掛木牌,牌上刻著羊家莊?”
江無夜稍稍回想,隨后點頭。
他視力早就非人,雖然此刻暮色降臨,那村子又離此地約摸數公里,但他依舊看的真切,村口確實有這么一個標志物。
“怎么,以前有過事?”
“嗯。一年前這地界出了只沒成氣候的黃耗子作亂,幾個兄弟來了趟,喝酒時談起過,你的意思是?”
“和你想的差不多,待會處理完,就去看……嗯?找死!!”
嘭!
唏律律——
地面炸裂,土石飛濺。
龍駒仰頭長嘶。
一言未完的江無夜毫無征兆的如炮彈出鏜,射入林中。
“咯咯咯~”
昏暗深林中,響起陣陣鋸木摩擦般的陰森笑聲,依稀可見披頭散發的黑影一閃而逝。
“笑你×逼!”
斷草翻旋,石子飚飛。
江無夜口吐虎狼之詞,快似閃電,卷起狂風,眨眼功夫掠過數百米。
嘭!
暴龍般的身軀蠻橫撞碎一塊攔路巨石,熊熊血炎繚繞的右手化作鷹爪,一躍而起,當頭抓向站在樹下沒有反應過來的呆愣身影。
呼——
烈風撲面。
臟兮兮的衣裙獵獵作響,青絲飛舞,露出一張柔美的少女臉蛋,帶著未散的憨憨笑容。
咚!
下墜,地面狠狠一顫。
“咳咳,痛,大壞蛋!”
五米開外,少女被震倒在地,揉著翹臀坐起身,雙腮鼓成包子,憤憤不平的盯著江無夜,一副無知無畏的模樣。
人?
江無夜皺了皺眉,沒有理會這看起來石樂志的少女。
抬步越過。
眸中血炎未散,觀神象動,精神覆蓋掃射方圓數百米,仔細搜尋,卻未能再發現剛剛那股帶著森森殺機的濃烈陰氣。
“戒備!”
土路上,龍傲天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大吼一聲,躍至錢小雅母女身旁。
五個本來在挖坑的鐵塔大漢亦是迅速圍了過去,肌肉緊繃,氣血轟鳴聲不絕于耳。
“大笨牛,大傻熊……”
幽靜林間,唯有少女清脆悅耳的嬌憨罵聲。
觀察一會,無果。
江無夜磨磨牙,眼中的暴虐緩緩退散,收斂血炎,提小雞仔似的抓住少女衣服,不顧其撲騰撕撓,大步折返。
“大俠,是害何江海那東西嗎?”
龍傲天見江無夜返回,松了口氣,恨聲問道。
“氣息有幾分相似,就算不是也必有關聯。”
江無夜點點頭,放下手中嘗試咬他手臂卻差點被崩掉牙,正捂嘴抽泣的少女。
再次掃視一圈愈發晦暗的森林,他眼中酷烈一閃而逝,冷笑道:“那東西,已經盯上我們了,以那些雜碎的根性,不用去找,也會自己摸上門。
先進村探查情況,若它敢再冒頭撩撥,能剩下灰,我江某人就算它一個狠字!”
許是受清河村之事影響過深。
他現在最厭惡的就是這類不敢明刀明槍,只敢躲在陰暗角落裝神弄鬼,自以為是的狗東西。
“那這個傻……咳咳,姑娘?”
龍傲天指了指坐在地上齜著虎牙扮兇相的少女,本來想說句傻子,又覺其莫名可憐,及時改了口。
江無夜目不斜視,沒有理會,擺擺手道:“應該是那村子的人,天將黑,順手帶上吧。”
忙活一會,幾人將那個蒼龍衛葬下,告別一番便乘馬往村莊奔去。
途中,那失智少女很不老實。
“我不要騎大馬,要騎大笨熊,騎大笨熊,哼哼!”
她身子扭開扭去,指著前方江無夜的雄壯身影,孩童賭氣似的叫囂個不停。
若不是錢小雅勉強恢復了幾分精神,伸手摟住,好幾次差點讓她一頭栽下去。
“賤人,閉嘴!!”
江無夜吵的心煩意亂,猛的扭頭吼了一嗓子,驚起林間飛鳥無數。
幾匹龍駒如遇莽荒惡獸,身軀顫抖,好懸沒跪倒下去。
咕咚~
龍傲天咽了口唾沫,看著江無夜那猙獰駭人的面龐,似是頭一次認識他一般,勉強擠出笑容勸道:“大俠,不至于,不至于。”
“嗚嗚,你吼我,你吼我,壞人,大……”
至于那少女,臉色先是呆滯,像丟了魂,待回過神后,就要張口嚎啕大哭。
但當她無意間對上江無夜那冰冷殘暴的雙眼之時,嬌柔身軀立馬狠狠一顫,止住哭聲,像頭受驚的小鹿,頭埋在錢小雅胸間,不敢去看,也不敢出聲了。
見此。
江無夜面色緩和下來,轉過頭長長舒了一口氣。耳邊沒了那嗡嗡嗡的碎碎念,大腦瞬間清凈一片,身心亦是通泰無阻。
“駕~”
天際,日落。
紫丁香色的陰影漸漸吞沒大地,黑暗緩緩降臨。
踩著最后一絲光明,一行人趕至山坳村莊。
嗚嗚~
晚風繚繞,枯葉飄旋。
吊在枯死大樹枝干上,刻著“羊家莊”三個歪歪扭扭大字的木牌隨風搖動,似在歡迎江無夜等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