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儀仗從驛院而出,鎧馬甲騎,鐵甲森森,刀槊如林,身為客人,能做到這么張揚跋扈的,也只有羯趙了。
“狷狂!”
熊不讓一口唾沫啐到地上,近丈許的身形杵在哨卡前,沒有比這一口痰更惹人注意的了,被羯人鐵騎瞧在眼中,立時便圍了上來。
入蜀以來,晉趙兩方針鋒相對,明里暗里的過招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若不是李壽苦苦請求,兩邊主事人都下了嚴令,在天師壽辰前務必克制,免生沖突,否則就憑剛才那一口痰,兩邊早便動刀子了,誰管這是光天化日還是眾目睽睽?
“強盜做慣了,不會做客人是么?”封進操著正宗成都官話,沖領頭的羯騎笑問。
“你們把馬快刀子利的勇士都叫做強盜么?”為首的羯騎毫不示弱,捋著滿下巴的虬須,呲牙笑道,“嘿,也罷,等俺們搶過江去,你們可得讓媳婦閨女伺候好了!”
封進哪里肯吃虧,張嘴便要罵回去,卻被司馬白拍了拍肩膀止住了。
“又不是小娘皮,逞什么嘴上功夫。”司馬白淡淡哼了一句,推開熊不讓和封進,跨過哨卡,迎著羯騎便朝驛院而去。
說來也巧,這隊羯騎隸屬包攬子中軍精銳,早在棘城城下,便是見過司馬白的。
那場大戰之后,羯趙和慕容鮮卑雖然各懷鬼胎,但在壓制司馬白這件事上,卻是出奇的心有靈犀不約而同,而對慕容恪的聲名鵲起也都心照不宣,不論是在慕容鮮卑還是羯趙軍中,談論司馬白都是嚴厲禁止的!
但不準談,卻不等于把司馬白憑空抹殺了。
在場的羯騎既在棘城大戰中對陣過司馬白,自然門清這是全殲龍騰左司,砍翻支帥大纛的正主兒,那個暴雨之夜的冰白異瞳讓人想起便不寒而栗!
司馬白閑庭信步徑直向前,朝前走一步,那隊羯騎便下意識的朝后退一步,外人瞧去,還道羯人彬彬有禮轉了性子!
他們自然是恨不能生吞活剝司馬白,卻不知是礙于上峰軍令,還是其他什么藏在心底說不清的原因,竟沒一個人吭聲亮刀子。
一個個的只是瞠目而視,好像瞪大眼睛呲出牙齒便能一展羯人勇士的威猛,只可惜司馬白自始至終也沒正眼去瞧他們,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是昌黎郡王么?”
一個黃袍中年人擋在了司馬白面前,一望便知是羯人勛貴。
這人一出現,剛才那隊羯騎像是突然硬起了骨頭,齊聲暴喝便提馬上前一步,以左右夾擊之勢將司馬白一眾人挾在了中間。
“退下。”
那黃袍人擺了擺手,羯騎們便又如蒙大赦,立時退了兩步回去。
“正是司馬白。河間王這是要去西山論筵?”入蜀這些天了,司馬白自然認得眼前這個看似和氣的黃袍人,羯趙賀壽使,石虎次子,河間王石宣。
司馬白望向石宣背后,竟都是熟人,渾濁小眼的包攬勝軍大都督逯明,一臉陰沉的毅智侯孫伏都,還有一個驕悍如常的石閔。
“一道如何?”同長兄石邃的癲狂暴戾相比,石宣卻是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早便仰慕昌黎王大名,奈何無緣一會,既然巧遇,不如同行,我也正好請教,閣下一句將毋同,可是害我苦思冥想!”
石宣一臉誠懇,司馬白瞧的有趣,差點哈哈笑出聲來,畢竟礙于俗禮,強忍笑意說道:“河間王苦思冥想的是如何殺我吧?!”
“呵,嘿嘿,”石宣只是稍微一怔,便咯咯笑了起來,指著司馬白沖一旁的逯明和孫伏都說道,“老將軍,伏都,他竟是難得的妙人,我甚喜歡!”
“河間王好興致啊!”
石宣身后傳來一聲倒彩,石宣頭也沒回的冷笑道:“來了個不太妙的人,我甚厭惡!”
“令君不悅,我之幸也!”
說話之人已經走上前來,緇衣飄逸,豐神奕奕,脊背挺拔如松,一眼望去,好一副仙風道骨,只看他身后貼身護衛的桓溫,便知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六哥。”
司馬白沖那人頷首行禮,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大晉元皇帝司馬睿第六子,當今晉帝堂叔,會稽王司馬昱!
石宣瞟了司馬昱一眼,輕飄飄說道:“我有何興致與你何關?我自與昌黎王議事,你湊何熱鬧?”
桓溫聞言便怒,臉色冷峻,一步上前便要拔刀:“放肆!敢辱我主!”
“噌!”
孫伏都和石閔刀子拔的更快,同時上前擋住了桓溫。
而司馬白話茬接的也快:“我與你有何事好議?會稽王在此,他是朝廷此行主事人,你若真有事,找正主議。”
“不議事,敘敘情誼也好,白王大才江東無雙,我傾慕的很,早盼結交!”
這等水平的挑撥原也不會濟事的,在旁人看來豈止拙劣?
石宣卻不在意這些,小小手段耍的不亦樂乎。
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晉廷這兩位年輕的皇叔,知道這倆人都不是等閑之輩,對晉室來講自然是福,卻也未必不是禍。
嘿,帝王之家,日子長著呢,自己和大哥不也曾經手足情深,同舟共濟過?
他只管下蠱,管那蠱苗何時發芽!
“敘情?”司馬白終于忍不住笑了,他拍了拍腰間御衡白,“用這個敘,豈不更好?”
“只你刀快么?!”逯明陰森說道。
“不急動手,”司馬昱呵呵一笑,竟開始勸架,“且看漢王和天師顏面。”
石宣大笑:“哈哈,總有動手的那天,咱們走!”
晉趙兩國本是死敵,現又對峙于襄樊一線,大戰一觸即發,誰還管那臉皮上的客套?
“咱們也走,今番務必分出勝負!”
司馬昱顯的信心滿滿,兩番論筵交手,晉國使團已經摸清了對手底細。
今次不是普通的清談,而是關乎漢王李壽下一步親趙還是附晉的國策制定。兩軍交鋒他不敢妄言,但這清談論筵上若是輸給羯人,他除了上吊抹脖子,怕是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