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玄碩對戰局走勢洞若觀火,司馬白對賈玄碩的心思也同樣是洞若觀火。
賈玄碩的反心再是昭然若揭,這表面文章也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司馬白樂的順手推舟,在八千將士面前演上一出心照不宣的雙簧。
但這個反字,卻是有不同的寫法。
是權宜敷衍,是貌合神離,是聽調不聽宣,還是同舟共濟,這個反字在賈玄碩手里究竟會寫成什么樣子,卻不是長街上能談的了。
沔城的大門依然還未打開,晉軍三萬兵馬屯在城外枕戈待旦,而內室里,司馬白和賈玄碩這對新進主臣已在促膝長談。賈玄碩以退為進,已用八千只碎碗先表誠意,但能否讓這天下名將真正歸心,就要看司馬白如何回禮了。
此刻,才是雙方互亮籌碼和底牌的時候!
“說來慚愧,某既投昌黎王麾下,這第一件事,卻是請罪。”話是這么講,可賈玄碩臉上尋不見一絲愧色。司馬白的性命仍然握在他手中,他穩如磐石。
司馬白很客氣:“玄帥見外了,請講。”
“昌黎王進城前,某放走了一個姓石的人,這人既回了襄陽,那八千雷鎮便在趙軍中除名了。”
襄陽是此番晉趙國戰的風眼所在,正是雷鎮奇破襄陽,晉軍才落的一敗涂地。倘若重奪襄陽,那這危局自然也能迎刃而解。
司馬白未嘗沒有利用雷鎮的反戈暗算襄陽守軍的企圖,但賈玄碩一句話便絕了他的心思,此路已經不通了。
這邊降了晉軍,那頭還不忘舊主去給趙軍通風報信,賈玄碩此舉無異于首鼠兩端。這話若是放在司馬白大營中說出來,必然惹來一片誅殺之聲,司馬白縱然隱忍不發,賈玄碩也等同斷了自己在晉國的前程。
司馬白倒也大度的很,擺了擺手:“玄帥果然是磊落人,不過無妨,若是第一仗便要乞活軍同室操戈,我亦于心不忍。只是玄帥放走此人,不怕牽連中原故舊么?”
既提起了中原故舊,言下之意便是理解了賈玄碩的難處,這賈玄碩顧念的舊主非是羯人,而是乞活流民。雷鎮一旦反戈拿下襄陽,暴怒的羯人會拿誰泄憤呢?流民血流成河是必然的。
賈玄碩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耐心解釋道:“那人雖姓石,卻只是石家義子,本身也是乞活血脈,說話會有分寸的。坐鎮襄陽的羯趙大司空李農,更是乞活舊人,說來還是某的結拜大哥,他亦會周全處置,不讓中原乞活軍受到牽累的。”
他說著便長身而起,深深一揖,
“深謝殿下體恤下情!”
“屬下若是沒料錯,咱們這八千雷鎮,恐怕會落個力戰而亡的軍報,無非給屬下按個臨陣而降的罪名,倒也于大事無礙。”
“何來言謝?那本就是我家子民,只是暫陷胡虜之境罷了。”
相談的第一回合,一個托辭請罪,一個誠心諒解,賈玄碩口中的稱呼,已然變了樣。他不再是某,而是屬下,司馬白也不再是昌黎王,而是殿下了。
二人會心一笑,司馬白打開了第二局。
“我方才在長街上的許諾,并不是幌子。雷鎮八千將士想留便留,想走亦可,放下兵器便是尋常百姓。我雖然才歸江東,但托人妥善安置八千流民,還是能做到的。”
他既開誠布公了,賈玄碩也不拖泥帶水:“這八千將士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除了打仗,也不太會干別的。但動蕩之際,人心思變,難免各有所志,殿下若能容他們解甲歸田,是他們三世修來的福緣,便由他們自己選吧!”
“不過雷鎮有一千選鋒,精銳不遜羯人龍騰包攬,必會隨我留下的。”
司馬白思忖片刻,細細囑咐道:
“稍后你將去留之人都造個冊,留人名冊給我麾下裴山將軍。退伍名冊給周飴之將軍,周家是江東本地士族之首,安排將士們不成問題。離去的人明天就登船走,過江,南下,先去長沙郡左近安頓下來,那里暫時還不受戰事波及。”
賈玄碩萬沒料到司馬白安置的如此仔細,這一番囑咐已經不僅僅是信守承諾那么簡單了。賈玄碩眼圈不覺竟是一紅,他能感覺到司馬白對流民的看重。
“臣沒看錯,明公是宅心仁厚之主!”
賈玄碩再次起身,叩拜及地:
“主公大恩,乞活上下賤命一條,從未見過如此禮遇!”
賈玄碩的受寵若驚卻讓司馬白苦上心頭,悠悠嘆了一聲:“玄帥何至于此呢?他們是我家百姓,給他們生計,是我司馬氏的本分啊。”
相談第二局,司馬白不顧大敵當前正是用兵之際,將這支天下一等一的勁旅遣散成了民丁。而賈玄碩由揖到拜,由謝情到念恩,他口中的屬下變作了臣,殿下也終于成了主公。
“臣既入主公麾下,總得獻上一個投名狀。”
司馬白開誠布公,乃至推心置腹,賈玄碩也要拿出底牌了,這個反字,已朝同舟共濟的模樣寫下去了!
暗濤洶涌終歸撥云見日,明白人之間打交道,雙方都會很省心的。
不同于烽陽鐵旅、
江夏諸軍、更遑論羽林軍,乞活歸心,便和王營一樣,是司馬白真正的私兵!
“那我真是很期待。”司馬白會心笑道。
“是關于陳留郡主,”賈玄碩見真章了,“她還有一個身份。”
司馬白心神大振,替賈玄碩說了出來:“規源金血,石永嘉。”
他絕沒料到賈玄碩會在突然獻出這個秘密,做為石永嘉最得力的心腹,賈玄碩對石永嘉的了解必是知根知底的,這樣一個投名狀,真是最好不過的大禮了!
賈玄碩倒沒有多少驚訝,反倒是松了一口氣:“主公已知道了是么?甚好,甚好,若是對這勁敵之最一無所知,可能要很費些周折才能讓主公信臣所言,既省了這些麻煩,那臣便直奔要旨了。”
“極所盼!”司馬白目光如炬。
“郡主,呃,是石永嘉,她有一個致命軟肋,也是羯趙諸石的致命軟肋。”
司馬白城府再深,此刻也按捺不住了,脫口急問:“什么?”
賈玄碩抬起手,指了指司馬白:“就是主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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