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淚流滿面,葉云嫣用已經濕潤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那是她記憶深處的臉,她曾經多怕自己會忘記,又多怕自己不會忘記。
過了今天,他會再一次離開她的世界,他說:“這一次,我不會再回來了。”
他們終于背道而馳,相隔天涯。
就在她想收回手的那刻,她的手突然被緊緊握住,葉云嫣的心猛地一顫,掙了掙,卻沒
有掙開。
他的眼睛依舊閉著,嘴里含糊地說著:“不要走,不要走……”
這些年,她在心里喊過多少個“不要走”,在她最絕望無助的時候她問過多少次“你怎么還不回來”,可他聽不到。
她給過他機會的,如果他是一個人回來,她甚至可以忘記那四年的光陰,可是他帶著夏晨曦回來了,是夏晨曦,不是別人。
她用另一只空著的手一根根地掰開他抓著她手的手指,每掰開一根,他又緊緊抓住,她極有耐心地再次重頭開始,就好象在做一個游戲。
終于,他失去了耐心,趁她專心的時候一把將她拉入懷中,他的眼神迷離,可是并不妨礙他準確地尋上她的唇。
她奮力掙扎,其實他醉得一塌糊涂,那一刻,如果她再用力一些,是可以推開他的。她只晚了幾秒,這欲拒還迎的幾秒讓他全身的血氣上涌,力氣突然就大了起來,然后任她再用力,也推不開他了。
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淚就快掉下來,可是他完全看不到,只顧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在他挺身進入她身體的那刻,她終于睜開了眼睛,那里沒有眼淚,什么都沒有。
她不再掙扎,認真地看著他因欲望而扭動的臉,她要牢牢記住他現在的樣子,這樣,才足夠絕望。
在他離開的那幾年里,她從來沒有恨過他,就算四年前,他沒有回來,她也沒有恨過他。因為在她心里,他始終只是當年帶她走出黑暗的那個陽光少年,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她不舍得對他有一絲的恨意。
可是,那一刻,她那么恨他,恨到與他同歸于盡都在所不惜。
心如死灰。
她對他所有的感情和記憶都在最后那一秒化為灰燼,煙消云散。
依稀記得是在她十六歲那年,有一晚半夜,她偷偷地從床上爬起,穿著睡衣走進廚房,拿起一把菜刀就往屋外走。
從來沒有像剛才那一瞬間,她覺得生無可戀,沒有一絲一毫再活下去的勇氣。從她能聽懂話起,她的父親就不斷地告訴她,是因為她,他才失去了最愛的妻子,所以,他恨她。
那時候的她連恨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味地承受,承受她父親給予她的漠視和厭惡,承受每一個人的譏諷與嘲笑,承受寒冷與黑暗,承受一切的一切。
可是當她終于決定不再承受,不再帶給她最愛的人痛苦的時候,她手里的刀被那雙溫厚的手緊緊抓住。
她試圖掙扎,可是他卻更緊地抓住,握著刀鋒的手掌鮮血直流。她嚇壞了,不敢再動,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眼淚落入他的血中,漸漸融合。
他的眼里布滿血絲,悲傷的看著她,最后終于無力地跪在她面前,他說:“爸爸對你從來沒有什么要求,我只要你活著就好,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著。”
是從那一刻開始,她才知道,原來她父親是這么愛她,比這世間上任何一個人都愛。
我只要你活著就好,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著。
葉云嫣推開伏在她身上已經睡著的人,掀開被子,直接走進浴室。
熱水沖了下來,她調了很高的水溫,燙得她的整個身體都泛了紅,有一股灼燒的疼痛,可是她不管,只是拼命地洗,拼命地洗,卻怎么也洗不干凈他留在她身體里的印記。
她多恨自己的清醒,為什么每個人都可以醉,而她卻連醉得機會都沒有,所以,只能清醒地承受他給她帶來的疼痛和傷害。
即使是在和梁易晟最親近的時候,他們就躺在一張床上,她聽得到他粗重的呼吸聲,但他只是抱著她說:“我不愿意勉強你,我會等到你有了足夠的安全感之后再要你。”
他知道她是害怕,所以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他知道她是在逃避,逃避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他一直在都等她,等她真正放下從前,來接納他的包容。
她已經想好了的,可是現在……
這是多大的一個諷刺?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命運?
不,她不信。命運要她屈服,她偏不,她偏要高昂著頭跟老天爺爭個輸贏。
再難的日子她不是也挺過來了,現在,她就要接近她心目中的幸福,她絕對不會放棄。他們不讓她活,她偏要好好活著,活得比誰都好。
這是她答應過的。
葉云嫣用手擦了一下被霧氣覆蓋的鏡子,鏡中的臉漸漸清晰,像一朵出水的芙蓉,艷麗而嬌嫩。
她微微笑一下,一件一件換穿上衣服,抓起剛剛摘下的那條項鏈,走出浴室,將它扔進門口的垃圾筒,然后拿起包,抬著頭,扭動門把,走了出去。
從頭到尾,她再沒有看床上已經昏睡了的人一眼。
這一場雪終于停了下來。
周末的時候,梁易晟給了葉云嫣一條鑰匙,說:“這陣子比較忙,你有空,先自己把東西搬過來,別到時候再手忙腳亂的。”
她將鑰匙攥在手中,對他微笑說好。
他捏了捏她的臉,縱容地說:“這一陣真是辛苦你了,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一定好好陪你。”
其實葉云嫣的東西很少,她只花了半天就全部收拾完了。要帶過過去的東西并不多,幾件衣服,一臺電腦,幾本書,這些就是她全部的嫁妝了。
葉云嫣開了門,把她的東西一樣樣放好,然后開始收拾屋子,以后這里就是她的家了。
收拾他的房子并不用費多大的力氣,然后,她在他的書桌前坐下,將抽屜里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再有條理地放進去。
最后只剩下右手邊的那個抽屜,葉云嫣記得平時它一直都是鎖著的,可是今天她卻忽然很想試試能不能拉開。
她矛盾了很久,也許它還是鎖著的,也許里面的東西并不是很重要。終于,她閉上眼睛把手放了上去,竟然那么輕易地就拉開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里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仿佛里面是什么猛虎怪獸。
但是,里面除了一個手機,什么都沒有。
葉云嫣有些好奇地拿起那個手機,那是一款諾基亞的手機,樣式已經很老,應該是很多年前的型號了。摁鍵上已經有些磨損,想是很久都沒有用過,可是很奇怪,它的屏幕卻是亮著的,這說明有人一直記得給它充電,而現在,那個屏幕上顯示,它只剩下一格電。
就在葉云嫣想把手機放回原處的時候,握在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連帶著她的心也開始不安地顫動起來。
因為抓得太緊,手心里漸漸有汗水滲出,她不敢接起,又不敢放下。可是,它好象就是不肯停止對她的折磨,固執地在她手里一陣陣地震動著。
葉云嫣深吸了口氣,終于把它拿到耳邊,說:“喂?”
“不好意思,請問您認不認識一位叫夏晨曦的小姐?”
“我認識。”
“那能否麻煩您現在到中醫院來一趟,這位小姐剛剛被人送到醫院。她的包里只有一個錢包和手機,手機里也只有這個號碼,所以只能聯系您過來幫我們確認一下。”
“她怎么了?”
葉云嫣把另一只手也握上手機,兩只手的手心已有黏黏的感覺,這么冷得天,她竟然也會出汗。
“等您過來,我再詳細給您解釋。”
葉云嫣幾乎是跑著進的醫院大門,當她看清楚對面那個頭發凌亂、目光呆滯的人時,幾乎無法同她心目中一直純真善良得像個孩子得夏晨曦聯系起來。
可是明明是的,明明就是夏晨曦。
“你是她的家人嗎?”旁邊有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到她面前。
葉云嫣這才反應過來,她轉過頭,看著醫生說:“我是她的朋友,請問,她到底怎么了?”
“經過我們初步檢查,發現她的大腦有些問題,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神經病。”
葉云嫣不敢置信地笑笑,說:“醫生,你搞錯了吧!前不久,我們一起吃飯時,她還好好的。”
“如果我沒有猜錯,她的這個病已經有很多年了,或者,不能說是病,只是她習慣于一個同外界不同的世界。我已經給她打了鎮定劑,我建議你們送她到專業的療養院。你能聯系到她的家人嗎?”
她覺得自己像聽到一個很大的笑話,她很想笑,可是對面的人那么嚴肅地看著她,每一個人的表情都那么莊重,那么,究竟是誰騙了她?
“對了,這是剛剛送她來的人留下來的,你先幫她保管吧!”
葉云嫣呆呆地接過他遞過來的東西,是跟她口袋里同個型號的手機。她慢慢地踱部步到病床前,翻開那個手機,通訊錄里只有一個號碼,而這個號碼跟她剛剛所接的那個號碼緊緊相連,只是最后一位不同,她的是6,他的是7。
第一次,她覺得前所未有地茫然,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
樣,以后她又該怎么辦,她的世界因為她而混亂一片。
而現在,唯一能回答她這些問題的只有一個人,一個她以為這生都不用再見到的人。
坐了一會,她終于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果然,她還是錯了,那里面是她不應該窺探的世界。
張家回來得很快,見到葉云嫣的時候,似乎有略微的遲疑,但他什么話都沒說,只是辦齊了一切的手續,然后直接走到病床前,溫柔地俯下身,對已經有些神智不清的夏晨曦說:“晨曦,我帶你回家。”
也許夏晨曦根本沒聽明白他在說什么,因為她的眼神一點聚焦都沒有,任由他攙扶著她站了起來,再一步一步往前移動。
臨走的時候,葉云嫣聽到剛剛跟她說過話的那個醫生對他說:“李先生,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我們的建議。”
張家回的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好象什么都沒有聽到一般,小心地扶著夏晨曦繼續往外走。葉云嫣連忙提上包,快步追了上去。
走到醫院門口時,張家回突然轉過了頭,看著她說:“我還要開車,你先幫我照顧她。”
她迅速走上前,伸手扶住夏晨曦,張家回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她以為他會說些什么,但他只是走向了他的車,然后替她們打開了后車門。
她的心里有一肚子的疑問等著他來解答。
車子駛向一條僻靜的山路,葉云嫣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本市最貴的別墅區,那應該就是他們生活的地方。
張家回推開大門之后,就對站在門邊低著頭的女孩一臉的怒氣地喊道:“你怎么做看護的,不是叫你好好看著她的嗎?怎么會讓她跑出去的?”
那個看上去年紀很輕的小看護滿臉的歉疚,隱忍著眼淚連聲道歉:“對不起,我真的只是離開一會,之前夏姐姐還跟我聊天來著,她還說她一個人一定沒問題。”
“她是個病人,我請你的時候跟你說過多少遍,她的情緒很不穩定,讓你寸步不離的。”張家回臉上的怒氣還沒有消,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扔在茶幾上說:“算了,明天我們就會回英國,這是你這段時間的工資,你可以走了。”
小看護還想解釋什么,但是看到張家回的臉,又失去了說話的勇氣,最后還是拿起了桌上的錢離開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安靜地坐著,沒過多久,夏晨曦也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張家回這才輕輕地將她抱上了樓。
“今天謝謝你,你現在可以走了。”張家回下樓之后,走到葉云嫣面前,一貫淡定從容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