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云嫣拉開病房的窗簾,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讓她暫時忘了昨晚那一番沉重的對話。
王子明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走的,她醒來就沒有看到他,不過沒有關系,反正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
身后傳來陣陣敲門聲,破壞了這靜謐的氣氛,葉云嫣轉身,對著門口說道:“請進!”
進來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似乎精心打扮過,穿著也很講究,但其實她不用打扮,就已經給人一種很獨特的感覺。
她走進來,看了看葉云嫣已經隆起來的肚子,然后微笑,把手里的東西放下說:“我婆婆說,懷孕的女人喝這個骨頭湯最好。你過來嘗嘗吧!”
如此單刀直入,簡潔明朗,連自我介紹都全都省了。
葉云嫣已經猜到來的是誰,微微一笑,走過去說:“好啊,謝謝你。”
和陸映亦聊天很愉快,一點都不累人,沒過一個小時,葉云嫣已經開始欣賞她這種爽朗的個性。
韓磊進來巡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們相談甚歡的場面,他似乎并不驚訝,只是皺眉拉過陸映亦在她耳邊輕聲說:“不是讓你別來了嗎?”
陸映亦揚起頭,一臉不服氣的樣子說:“你不讓我來,我偏來。”
葉云嫣不由覺得好笑,這才是尋常夫妻之間該有的吧,溫馨自然,就算是吵鬧,也是愛的另一種證明。
韓磊覺察到葉云嫣的笑容,對她歉然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拉起陸映亦,瞪著她說:“別吵著別人休息,跟我去辦公室再說。”
他們離開后,葉云嫣忽然覺得她已經開始不適應會突然而來的安靜。
“說吧!你想怎么樣?”韓磊一進辦公室就坐下來問。
陸映亦跟著進來,也沒關上門,回答道:“我不想怎么樣,就是想來看看她。”
“看誰?葉云嫣還是季荏?”韓磊無奈地說,“你別整天瞎胡鬧,這里是醫院。我就是怕你胡思亂想,才告訴你的。人家季荏都結婚了,這次回來只是為了她那個妹妹。”
陸映亦得理不饒人:“那人家要是沒結婚呢?你打算怎么辦?”
韓磊到底了解她的脾性,努力控制自己快要升騰的火焰,看著她笑著說:“我還能怎么辦,我都跟你結婚了,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就算不管你,也得管他們吧!”
“是誰上有老下有小的啊?”
陸映亦剛想沖過去揍他一頓,就聽到一個聲音先她一步傳了進來,她一轉頭,就看到季荏拖著個行李箱一臉笑容地走過來。
韓磊連忙站起來,對她笑了笑,又問:“這么早,去看過她了嗎?”
“還沒有,先來問問你大致情況,其它的等會再說。”季荏放下行李,又看向陸映亦,“你怎么一點都沒變,還這么風風火火的?”
陸映亦也笑:“聽說你前陣子終于結婚了,新郎倌呢?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
“他有點事,還沒辦完,等他來了再補請你們吃飯。”季荏也知道她不是真的介意,這只是他們夫妻之間一種獨特的相處方式。然后,她也不再寒暄,直接對韓磊說:“報告呢?讓我先看看。”
韓磊遂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報告遞給她。
趁著季荏全神貫注看報告的時候,陸映亦輕輕走到韓磊身邊,拍了下他輕聲說:“那我先走了,晚上早點回來。”
韓磊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點頭道:“知道了。回去快把妝謝了,難看得要死。”
“你的意見呢?”季荏放下報告,抬頭問他。
韓磊給她倒了杯水,隨后回答道:“我的意見你應該很清楚。”
“如果我說,我一定要留這個孩子呢?”季荏把杯子推到一邊,繼續問。
“你不能感情用事!”韓磊拿指著報告說:“以你專業的判斷不會不知道,這孩子留不得。就算是第一個孩子,我都沒把握她能安全產下,何況是第二個。”
季荏疑惑:“你都知道了?”
韓磊點了下頭,接著說:“照理說,她的先天性心臟病不是很嚴重,就算懷孕,她的體質也不應該那么弱。報告顯示,她的各項功能似乎都受過極大的損傷,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已經勉強生過一個孩子。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要再生這個孩子,你應該清楚,危險系數有多高,也許兩個都保不住。”
季荏低頭沉思,他說的全都是事實,她也全都明白,可是,她也同樣清楚這個孩子對葉云嫣來說的意義。
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也許也是她最后一個希望。
知道了這一點,她怎么還忍心剝奪這個小生命,也剝奪葉云嫣重生的希望?
“其實還是有辦法的,是不是?”季荏抬頭,眼里閃著淚光望著韓磊,“現在孩子已經五個月,要拿出來同樣危險,我們再等等,再等兩個月,替她做引產,未必沒有希望。”
那樣期待的目光,韓磊有些震驚地看著她:“你難道不明白,這樣做,手術即使成功,母親也可能一樣醒不過來?而且,兩個月,這兩個月會發生很多事,她已經開始暈倒,你能保證,她能安然度過這兩個月?”
季荏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韓磊在邊上束手無措,只能沉默。
這沉默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只聽到季荏哽咽的聲音響起:“當年我轉做婦產科,你固然是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嗎?”
韓磊沒有說話,季荏原本也沒想要他回答,自顧自往下說:“跟你分手,是因為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能容忍一個不能懷孕的女人做你的妻子,而的家庭也不會允許。其實,終究是我不相信你足夠愛我。你在我身上,或許找到了和映亦共通的地方,但我畢竟不是她,也不能替代她。
離開你之后,我跟著醫療小組去廣西支貧。那是個真正的山區,醫療設施很落后,流產率也很高。有一次,我開車去鎮上買藥,途中沖出來一個即將臨盆的婦女,可能受了驚嚇,她的羊水已經破了。我沒有經驗,那里又找不到醫院,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后來只能在車里給她接生。
可是那個媽媽很堅強很堅強,她咬著自己的手,幾次我以為她快要痛得暈死過去的時候她依然支撐著,最后終于在我慌亂完全沒有技巧的幫助下,生下了這個孩子,母子平安。
當我抱著那個滿身是血的嬰兒,聽到他的啼哭聲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么要做一個醫生。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是無法避免的事實,可是只要有一絲生存的希望,我們每個人就都不應該放棄,是不是?”
韓磊聽完這番話,站了起來,撇開了頭,不讓她看到他眼淚的潮濕。
過了一會,他終于緩緩開口:“只要她不放棄,你不放棄,我也不會放棄。”
季荏擦干眼淚,也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伸出手,試圖牽起嘴角的一個笑容:“謝謝你,終于有機會和你攜手合作。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更相信母愛的偉大。”
韓磊伸出了另一只手,用力握住了她的,堅定地說:“我們一起努力。”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他們手心傳遞,那是愛,和希望。
“我不同意。”
王子明在聽完韓磊和季荏的手術安排后,直接站起來,轉身就往外走。
季荏追上去拉住他:“你這是干嘛,有什么事大家好好商量。”
王子明甩開手,帶著嘲弄問道:“商量?你們不是已經和她商量好了嗎?既然這樣,何必還要來通知我?”
韓磊也站起來打圓場:“你要對我們有信心,我們一定會盡全力保她們母子平安。”
“我不需要你們的全力。你能保證嗎?我賭不起,更輸不起。這幾天我拿了她的報告去了這么多地方,沒有一個肯給我哪怕是50的希望。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說服了你們,總之我不會再把她交給你們。”
王子明的憤怒顯而易見,他只有在氣極的時候才會透出他那種強勢。
韓磊還想再說什么,被季荏輕輕拉住,“讓他走吧,自會有人給他希望。”
葉云嫣見到王子明的時候,他臉上的怒氣還沒有散去,她盡量扯開臉上的笑容,輕輕地問了一句:“你今天不用忙嗎?”
王子明一聲不吭地過去替她收拾東西,葉云嫣覺察到不對,走上前拉住他問:“你干嘛呀?”
“換上衣服,我們走!”王子明繼續埋頭收拾東西,不再多說一句廢話。
葉云嫣急了,順手就去搶他手上的衣服:“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
王子明不說話,也不去管她手里的那件衣服,轉過身去拿另一件塞進包里。葉云嫣一下明白他要做什么,伸手就將包里的衣服拿出來扔到床上。
她一件一件地扔,他一件一件地撿起再放回去。葉云嫣終于失去了耐心:“你到底想怎么樣?”
“是我要問你,你想怎么樣?”王子明終于抬頭看她,“為了他的孩子,就想要賠上自己的命嗎?那么我呢?你有沒有一絲一毫想過我的感受?”
王子明心里煩躁,似乎想要竭力發泄什么,用力將手上的那件衣服甩到地上。
葉云嫣怔在那里,原來他什么都知道。她穩定了自己的情緒,撿起地上的衣服放低了態度說:“我沒有說過要賠上自己的命。”
“可是你就是在做。為了這個孩子,你什么都不在乎了,是不是?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可是,你一直都在瞞我。從頭到尾,你根本沒想過要跟我一起分擔,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你的丈夫!葉云嫣,你究竟為什么要嫁給我?”
王子明覺得自己無比的悲哀,他一心以為他們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他什么都可以不計較。他不過就是想給她一個家,不過就是想好好愛她,他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原來可以卑微如此。
可是這么久了,她始終不愿對他敞開心扉,真正接納他,連對他偶爾的笑容都是虛假的。
就算是這樣,他都想守在她的身邊,他不介意等待,他曾經讓她等了那么久,現在換他等她也是應該。
可是為什么,她卻連一個機會都不肯給他?她不在乎自己的命,可是他在乎,比誰都在乎。
王子明身上涌出來的悲傷和無望讓葉云嫣的雙眼潮濕,她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放柔了聲音說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樣呢?”
王子明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快步往前走:“我要你去做手術,把孩子拿掉。”
“不要……”葉云嫣一下警醒,試圖掙開他的手,可是他箍得太牢,她根本使不上力。
她知道他說到做到,她怕極了,拉著他哀求道:“我不去,我不要去……我求你……你讓我生下他……只要你讓我生下他,我以后什么都聽你的……我求你,好不好……”
王子明生怕弄疼了她,手上的力道減輕,但卻還是拖著她往前走:“只要一會,你別怕,我會守著你。我不在乎我們以后有沒有孩子,只要你好好的。”
葉云嫣急的眼淚簌簌往下落,她是真的慌了,只知道要拽開他的手,只知道要讓他放手,“王子明,你沒有權利不要這個孩子,他不是你的。”
他不是你的。
王子明抓著她的手猛然一松,葉云嫣趁機溜開,她瑟瑟地躲到床上,像是受大了很大的驚嚇,用被子裹住自己,全身都在發抖。
李清樣看著她這個樣子,只覺得心里某個地方不斷地在下落下落,就快要什么都沒有了。
他該怎么辦?他要拿她怎么辦才好?
他覺得累極了,這段婚姻走到今時今日,他看不出他們之間還有任何的希望。他一直想要彌補對她的虧欠,一直想要用愛來溫暖她,包容她,就算用一輩子的時間也沒有關系。
她厭惡他也好,對他冷言冷語也好,甚至完全地漠視他都好,只要她還在他身邊,這些折磨他都可以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