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之上,一葉孤舟。
吳芮和毛萍如此小心謹慎,就是不想他們的談話被旁人聽到。
卻不成想,他們二人剛說完了機密之事,就聽到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聲音不大,卻富有磁性,似在感嘆,又似勸誡。
雖然只有三個字,但卻分量十足,壓得人喘不過氣。
“何必呢?”
“何人偷聽!”吳芮和毛萍齊齊變色,今日談話若被居心不良者聽了去,只怕吳芮一死也難保全家人了。
然而,他們兩個人四下觀瞧卻并未發現其他人的蹤跡。
“這船就這么大,莫非是在水中?”毛萍疑惑道。
吳芮也想到了這種可能,果斷扒著船梆往江中看去,卻只看見了一個倒影。
“不必找了,孤王在上面。”項羽騎著烏騅馬飄然而下,懸停在小船上方。
上面?
他們四面八方都找了,唯獨沒有看天空,但天上怎么可能有人?
即便有,那也是神仙一流啊!
吳芮和毛萍二人同時抬頭,然后同時揉了揉眼睛,這是陽光炫目產生了幻覺?
只見空中懸停一騎,馬踏浮云,身披鱗甲,其上之人素衣蒙面,卻給人一種無比莊嚴的壓迫之感,能飛者,絕非凡人!
吳芮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此人的聲音有些耳熟,而且對方自稱孤王,莫非是仙人一流中的王?或者是先為王,后成仙?
“敢問足下是何方高人,又或者是神仙?找我夫妻二人又所為何事呢?”吳芮壯著膽子拱手問道。
“孤王來此不為別的,只是想告訴番君莫要想不開自尋短見才好,否則尊夫人必定要為你殉葬的。”
項羽本不想來,奈何郝酒非要讓他來,說這對夫妻都有大才,死了可惜。結果項羽到此一聽二人對話,當即認可了郝酒的判斷,心中對吳芮的恨意也消減了大半。
吳芮聞聽此言當即看向了毛萍,“夫人當真有殉情之意?”
毛萍做了次深呼吸,“妾身卻有此意,大王若舍身赴死,妾身焉能獨活于世?”
“何必呢,兩個人都好好活著不行嗎?孤王也體會過失去愛侶的痛苦。”項羽不禁想起了霸王別姬的慘痛記憶。
吳芮嘆了口氣,“多謝足下好意,只是在下有不得不為的理由。”
“汝之理由無非就是怕劉季迫害,不過那劉季馬上就要被孤王殺死了,番君又有何懼哉呢?”項羽輕笑道。
“嘶……足下要殺劉季?”吳芮面色微變。
毛萍美目漣漣,如此神仙人物要去殺劉季,想必是手到擒來,劉季一死,長沙國無憂,他們夫妻二人亦無憂矣。
“番君不信?”項羽笑道。
“在下不敢。”吳芮把頭埋得很低,心中越發狐疑,這聲音越聽越覺得耳熟,但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不信亦無妨,孤王還有要事,番君就此別過,咱們有緣再見吧。”項羽說罷騎著烏騅馬緩緩向上升起。
“恩公且慢!不知恩公可否留下姓名或以真容相見?我夫妻二人將來也好報答。”毛萍仰頭說道。
吳芮連忙說道,“若恩公不方便,吾等亦不敢強求。”
“孤王倒是無妨,只怕番君受不了這個刺激驚嚇啊。”項羽停止了上升。
“恩公說笑了,我夫君雖不是武將,但也不是膽小之人。”毛萍嫣然一笑。
“既如此,番君可還認得孤王?”項羽說罷摘下了面罩,似笑非笑的看著吳芮。
“項王?!”吳芮饒是做好了心里準備,此刻下盤也有些不穩。
毛萍雖然沒見過項羽,但項羽烏江自刎之事也是清楚的,一聽天上之人是項羽當即也是花容失色。
兩人彼此攙扶之下,方才穩住了身形。
吳芮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然后躬身一拜,一躬到底,“罪臣拜見項王!”
“妾身拜見項王。”毛萍暗暗后悔,自己為何非要見此人真面目呢。
“爾等不必害怕,孤王無意找二位的麻煩,再會了。”項羽說罷雙腿一夾馬腹,烏騅馬嘶鳴一聲直沖天際。
“這天要變了……”吳芮喃喃道。
下邳,楚王宮。
韓信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一臉的愁容。
恰在此時有軍兵來報。
“啟稟大王,大將軍派人來問調兵一事。”
“喔,寡人知道了,汝先下去吧。”韓信擺了擺手。
“喏。”
“哎,如之奈何……”韓信搖頭嘆息,“鐘離眛極力主戰提前調集兵馬應對劉季,可若真在此時調動軍隊,豈不是坐實了反叛之嫌?”
半晌之后,韓信終于下定了決心,“來人,集合禁軍,隨寡人前往大將軍府!”
“喏!”
下邳,大將軍府。
鐘離眛這幾日越發心煩意亂,劉季游獵云夢是假,對付楚王韓信是真,此種情況下楚國本就弱勢,韓信若不同意提早調兵應對,一旦開戰萬難抵擋。
“可惡,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韓信竟然還猶豫不決,難道非要被刀架在脖子上才能醒悟不成!莫非他真要……”
這時,有侍衛前來稟報。
“報!啟稟大將軍,大王帶著禁軍已至府外!”
“嗯?大王親自來了,帶了多少兵馬?”鐘離眛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兵馬甚眾!小人以為來者不善,請大將軍速走。”侍衛咬牙說道。
鐘離昧神色黯然,“只怕已經晚了。走吧,陪我去迎接大王。”
“喏!”
吱嘎一聲,將軍府大門敞開,兩排禁軍魚貫而入,緊接著楚王韓信也下了車,踏入了府中。
“末將恭迎大王圣駕。”鐘離眛抱拳一拜。
“大將軍請起,寡人不請自來,大將軍勿怪。”韓信緊走兩步扶起鐘離眛。
“末將豈敢?外面天寒,大王請隨末將入內一敘。”鐘離昧抱拳說道。
“善。”韓信心中暗嘆,只怕鐘離眛已經看出他此次的來意了,二人相交多年,何曾如此生分?
廳堂內,韓信負手而立,不發一言。
鐘離眛認出了韓信身邊的幾名禁軍,都是軍中聲名赫赫的高手,“大王有事不妨直言,末將愿意為大王分憂。”
“哎,兄長啊,寡人已經決定去陳地赴宴了,故此調兵一事萬萬不可,以免陛下加深誤會,希望兄長可以理解寡人的苦衷。”韓信苦澀的說道。
鐘離眛抱拳道,“末將不敢稱兄,但大王既然如此說了,末將斗膽以兄長的心意勸誡大王兩句。陛下云夢游獵意在楚國,陳地宴會更是兇險萬分,大王此去必不能回,還請大王三思,為了楚國江山社稷,莫要以身犯險。如若現在調兵還來得及,末將有把握拒敵于國門之外。”
韓信肅然道,“拒敵?何來之敵?陛下只是一時被小人讒言蒙蔽,孤王親自前往以示清白,未必不能平安返回。”
“大王可記得鴻門宴乎?當年陛下就是用此法騙取了項王信任,由此逃得一命。大王如今效仿陛下,無論真假,陛下豈能輕信?”鐘離眛反問道。
韓信嘆了口氣,“兄長所言極是,寡人來此便是想與兄長商議,如何能讓陛下相信孤王忠心。有人說,陛下恨兄長入骨,只要寡人把兄長獻給陛下,便可獲得陛下的信任,度過此次危局。可以寡人與兄長的情義,寡人焉能如此行事?”
“大王,陛下之所以默認大王重新掌控楚國而不敢攻打,是因為我們在一起。如果大王綁了我取悅陛下,我會死,大王也將命不久矣。末將死不足惜,可我死了,還有何人能幫大王呢?”鐘離眛不卑不亢的說道。
“陛下乃仁厚之君,必不會負我,兄長多慮了。倘若陛下真的是因為寡人掌握了楚國兵馬令其不安,那寡人更應該放手以安其心,對否?還望兄長體諒寡人的難處,陪寡人去赴宴吧。若有意外,兄長妻子安全,包在寡人身上。”韓信拱手道。
鐘離昧突然拔出了隨身佩劍,怒視韓信。
鏘!鏘!鏘!……
韓信的隨身侍衛也紛紛拔出了寶劍,“鐘將軍把劍放下!否則別怪吾等得罪了!”
然而,鐘離眛卻是將寶劍慢慢的搭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哈哈哈……大王放心,末將不會讓大王背上賣友求榮無德無信的罵名。只求大王盡快把末將家人送往安全之地,莫要被劉季夷了三族才好!”
“準。”韓信把眼一閉,自己真是賣友求榮無德無信之輩嗎?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孤王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