黢黑的臉上,一口大黃牙齜的格外燦爛。
賈穆盯著面前的馬玩,眉頭逐漸輕擰了起來,幾次嘗試抽手未果后。賈穆便不再動了,就這樣默默的看著他。
或許是感受到賈穆的異樣,馬玩也訕訕的收起了手,口中尷尬道:“情之所致,行為失措!將軍見諒!”
“馬君何故如此失態?”默默地抹掉手臂上的塵土,賈穆隨即開口詢問。
“將軍有所不知,馬玩之所以攻占鄭縣,也只是因為彼時大司馬隨朝廷東歸,我以為朝廷要拋棄我等關西子民,才慌亂不知所為。”
連忙轉身擺開周圍的戍卒,馬玩彎腰向前一引,示意賈穆入府衙再行商議。
回首望了眼胡車兒,示意其率兵接管此地。見此,胡車兒當即率領數百名悍卒率先沖進了署衙內,檢查其中是否有埋伏并控制了署衙。
于此同時,賈穆也沒有干等,而是轉身對著周身的戍卒,高聲道:“諸位兒郎,朝廷東歸洛陽,并非拋棄我關中子弟!而是天子率領百官往皇陵祭祖,我關中依舊為三輔重地,即便災荒,國家依舊對此關心有加!此番特命某來撫恤諸位!”
說話間,胡車兒已然完成控制署衙,來到賈穆的身旁。
對著眾人,賈穆再次高聲:“只要諸位安心耕作,關中依舊還是那個豐衣足食的天府之國!”
說完,在馬玩帶頭掀起的高呼聲中,賈穆轉身邁步向署衙內行去。
目光掃過破漏蕭條的鄭縣署衙,賈穆心下此刻也算是明白了,這鄭縣城恐怕是個重災荒區。倘若自己要再晚些過來的話,恐怕連署衙的戍卒都要餓死了。
署衙大堂,木制的案幾上,除了一盞油燈旁無雜物。堂下除去兩側各自分列的兩張案幾,整個堂內僅存這五張案幾外,竟然找不到一件盛東西的器皿。
目光掃過那唯一放著一盞干涸油燈的案幾,賈穆都感覺有些凄涼,扭頭看向此時隨身的馬玩,幽幽道:“這鄭縣署衙竟能殘破至如此地步?”
尷尬的陪著訕笑,馬玩干笑道:“去歲大荒,縣中無糧,署吏們只能將值錢的東西全都拿出去置換些糧食了!”
“難道府庫也沒有余糧了?”
“去歲整個關中,大多顆粒無收,哪里還有余糧。彼時又逢李將軍與郭將軍爭斗,官家的賑濟糧又到不了下面縣邑,吾等真是苦不堪言啊。”
看了眼一臉委屈的馬玩,賈穆也沒在問了。有些時候不是被逼無奈,又有誰會造反。
“所以你方才那般聲勢恭迎我,就是想換些糧食?”
訕訕的撓了撓頭,馬玩當下只是尷尬的笑著。
再次搖頭打量了一眼四周,賈穆突然抬頭又道:“若是此番本將不來,馬君又打算如何行事?”
“這。”躊躇的看著賈穆,馬玩頓了頓,還是說道:“不瞞將軍,若是將軍再不來,某下只能領著眾弟兄徹底劫掠城池后,往西投奔其余的首領去了!”
“哦?西面還有可以活命的地方?”
“有!此間除了鄭縣,比鄰的新豐與華陰都是糧食充足的!”
面上頓時顯出詫異,賈穆定睛看著馬玩,華陰有段煨駐守,楊家照撫,百姓耕種倒是說的過去。
“那新豐為何還有余糧?”
聽到賈穆這么問,馬玩面上頓時就顯出憤憤不平的怨氣,甕聲道:“那新豐先前的縣令乃是位賢才,數年間將新豐治理的井井有條,即便關中大旱,其府庫還藏有余糧!”
“當真?那為何府庫有余糧,當初李郭二人不曾劫掠?”
“此時說來便是那縣君的高明之處了!”幽幽的嘆了口氣,馬玩悵然道:“那新豐令將本縣治理的安穩不說,還仿照其余郡縣上報賦稅。彼時關中大旱,各地災荒,誰又知曉他新豐還私藏了余糧!”
“竟有這番膽魄?那后來又如何知曉有余糧的?”
“后來李堪等人在朝廷東歸后,領河東兵作亂,候選奪下新豐才知道!”說著馬玩還不忘再次憤憤不滿:“他候選還真是會選地方!”
滿含異色,賈穆也不由嘖嘖稱奇,如此賢才居然會埋沒在關中,著實不該。左手夾在腋下,右手捏著下巴,賈穆凝眸沉思片刻。
“此人姓甚名誰?何方人士?是否還在新豐?”當下一連串問題,脫口而出。
神情一愣,馬玩也被賈穆的一連串問題,問懵了。思索了半天,才尷尬道:“那人好似喚作張既,高陵人。候選奪下新豐后,便沒有他的消息了!不知還在不在。”
當下賈穆心中暗道一聲難怪,能夠在亂世中讓新豐保留這份政績的,若非歷史名臣又怎么可能。張德容治理關中的名臣,陳壽三國志中與賈逵、司馬朗、梁習、溫恢等并列同傳。
此時賈穆已經想著怎么去抓住這個張既了。瞧著賈穆眉頭漸漸皺起來,馬玩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于是立在一旁躊躇彷徨不敢吱聲。
而就在馬玩糾結之時,外間走進來的眾人卻當即緩解了時下的尷尬。原來是王雙、楊修在迅速且順利的控制完城門后,也向城署方向匯集了過來。
初時聽聞是主將直接投降的,楊修還皺著眉頭心存警惕,以為有詐。等到他來著署衙走完一遭之后,楊修也是真的相信他們是真投降了。
瞧著城署破爛的模樣,他們這哪里是來攻城的,這分明就是來施善行,做好事的。
皺著眉頭來到賈穆身邊,楊修不由嘟囔道:“這鄭縣城看起來是真的窮!”
“德祖來了!”恍然回神,瞧見楊修,賈穆頓了一下,又開口道:“這鄭縣雖窮,但有一城卻糧草充足。”
“何處?”
“新豐!”
“新豐?便是接下來我軍要奪取之城,伯肅怎知此城還有糧草?”
瞇眼看著楊修,賈穆幽幽道:“德祖可知張既此人?”
目光微微一怔,楊修凝眸細細思量片刻后,緩緩道:“張既此人吾先前倒是聽人提起過,傳聞此人乃郡中干吏。怎么?那新豐便是他治理的?”
“正是!”當下賈穆略微有些興奮道:“那張德容之才能,由新豐便可彰顯,關中大荒唯有他下轄之城,竟還能有余糧,當真是令人欽佩!”
當下,楊修默默的矗立在一旁,開始不說話了。有些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對比出來的,世人皆言他楊德祖才思敏捷,但卻拿出一份出色的政績,又如何說服別人。
尤其是對于楊修這樣生來傲氣的人,若周身皆是詩書之人,他自然傲視群雄。可隨賈穆出征,盡皆是行伍兵卒,斗大的字不識多少,一身蠻力倒是多的很。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算是文士的張既,還沒見面就被他給比下去了。如此叫他楊傲骨如何能夠容忍!
心心念念著張既,賈穆竟一時間又忘記了楊修。當下,楊修的面色愈發凝重,只瞧的一旁王雙渾身不自在。
連忙打斷賈穆的臆想,王雙小心斟詢道:“將軍若是那新豐當真存糧,我等何不現就將其攻下!”
“子全此言有理!”聞言,賈穆面色一振,看向馬玩:“馬君如今麾下還有多少可戰之兵?”
“回稟將軍,原先有三千之眾,如今城內缺糧食,逃的逃,散的散。估計只有千余生死弟兄了!”馬玩面有尷尬。
“好!你即刻去甄選麾下精壯八百人,暫領校尉之職。連夜隨我一同向新豐城進發!”扭頭又對王雙道:“召集麾下部眾,除占領城門與城署等八百人,其余稍后飽餐一頓,隨我等一同西進!”
面露驚訝,王雙也沒有料到,賈穆居然決斷的如此果決。掃眼撇了眼面無表情的楊修,王雙當下只得拱手應諾退下去行事。
皺著眉頭,賈穆低著頭來回踱步,口中復又喃喃道:“不行!還是得等天明時,梁道來了再說,否則鄭縣城空置一夜,若生變故豈不功虧一簣!”
說著賈穆便抬頭看向楊修,面有顧慮道:“德祖以為此事如何?”
默默的看著賈穆,楊修面無表情,雖然他不知道賈穆是不是真的這么看重張既,但是顯然他此時表現的這份狀態,讓他楊修很是不爽。
“戰機稍縱即逝,你若有把握明日攻下新豐,你子去便是!區區一個鄭縣城,楊某旦夕便可掌控!”
“這!”面露驚愕,賈穆震驚道:“德祖此意是要留守鄭縣?可諾大一個鄭縣,若無兵卒,豈可治理的妥當?”
“此事伯肅就無需多管了!”淡淡回絕。
“唉!也罷!”嘆口氣,賈穆見楊修心意已決,只得叮囑道:“既然德祖有此信心,某也不阻攔。只是還有數言望德祖謹記。
其一,明日當出榜安撫城中百姓;其二,待梁道等抵達后,務必核算縣中田地,征詢豪強糧食,收攏流民。待奪下新豐后,鄭縣當率先展開屯田!”
對上賈穆鄭重的目光,楊修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當下沒有多言,躬身拱手道:“喏!”
點頭頷首,賈穆不再多言,留下胡車兒。隨后出了署衙,召集兵馬,直奔新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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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既字德容,馮翊高陵人也。年十六,為郡小吏。后歷右職,舉孝廉,不行。太祖為司空,辟,未至,舉茂才,除新豐令,治為三輔第一。--三國志.魏書.劉司馬梁張溫賈傳第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