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知曉朝廷使者來長安的時候,賈穆起初是不相信的。
直到后來在府尹官邸看見一個模樣清秀,態度謙卑恭敬的青年宦官時,他才相信。
那是朝廷派來傳達旨意的使者。
而今這光景,若不是這樣的小宦官,哪個公卿大臣能愿意趟這份苦差事。
也只有地位低微到泥土中的小黃門會被這么指使去做事了。
府尹官邸,賈穆跨入廳堂甫一瞧見矗立在堂內,面色惴惴不安的小黃門。便立即朗然邁步走了過去。
禮貌的給小黃門行了一禮,賈穆和煦道:“不知天子令上使前來此地所為何事?”
誠惶誠恐的趕緊回了賈穆一個禮,一路上這個小黃門可是擔驚又受怕的,這三輔之地盜賊肆虐,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蹦出來一個,害了性命。
而一路小心翼翼的他安讓無恙來到長安后,又對賈穆充滿了擔心。這樣一個能夠在三月之內平定三輔的西涼人,到底會是一個嗜殺成怎樣的人物。
所以在見到賈穆之前他都是心懷忐忑的。
一番擔憂下來,面前這位俊秀剛毅又溫容和煦的少年將軍,終于讓他懸著心放松了下來。
拱手回了賈穆的禮,小黃門也擺架子,直接雙手托舉著手中的鑲金錦繡帛書,開始轉述天子的旨意。
由于沒有多少接天子旨意的經驗,賈穆愣了一會,在小黃門的注視下,才恍然俯跪在地上。
暗自輕舒一口氣,小黃門隨后便向賈穆朗聲宣讀了詔書。
片刻之后,小黃門宣讀完詔書,就連忙躬身上前將賈穆攙扶起來。將手中的書帛恭敬的交付到他的手上。
面上露著笑容,小黃門緩聲輕問:“天子的旨意,在下已經傳達給賈將軍了,不知將軍要如何回復陛下?”
“陛下旨意著實有些突然,三輔諸事,臣尚在穩定之中,有司官員也各司其職,此時穆想再與諸位署官商議一番,煩請天使,稍等一日如何?”
點點頭,小黃門見他態度和藹,早已心已心下順定,又怎敢有其它要去,當即連聲回復。
“賈將軍,全且商議,在下這便去別處稍后。”
讓人將小黃門領到別處休息,賈穆之前召集的法正、張既等人也已經紛紛抵達。
將旨意遞與法正、張既看,賈穆凝眸默默思索起來。
兩人將皇帝的旨意看完后,互相對視一眼。
張既率先面露凝重道:“天子的旨意是想讓將軍前往司隸奉迎天子駕,如今三輔尚且不算穩妥,若無將軍鎮守,恐怕會再生禍端。”
張既作為目前對三輔情況了解最深的人,自然知道眼下三輔能保持安寧的前提,就是賈穆一人聲威震懾這許多宵小。
當年關中各地軍閥四起,卻在短短的三月之間,被賈穆統統的鎮壓了。
楊秋、馬玩、候選、張橫、梁興等紛紛降服,各州郡雖定有不忿者,但礙于賈穆強勁的震懾力也不敢冒頭。
可若賈穆一旦遠離三輔的話,那隨著離開時間的增長,各地的人心就會越發不穩定的。
所以張既的意思是,賈穆還是盡量不要去司隸迎奉天子。
畢竟三輔好不容才穩定下來,剛有了恢復生產的苗頭,就這樣徒然損失掉是頗為可惜的。
沉吟不語,賈穆對于張既的說法并沒有出言否定,而是看向法正,畢竟政治官吏與謀士之間考慮的東西也是有所不同的。
捏著頜下剛剛淺淺的絨須,法正一直凝思著,見賈穆看著自己,才緩緩開口。
“在正看來,此番或許將軍需要親自去一趟。”
面色變幻,張既有些詫異的看向他。賈穆也是若有所思。而法正則是看了張既一眼,笑了笑,才又道。
“若在下所料不錯,此番是將軍在朝廷諸公面前證明自己的一次機會。之前文先公雖憑借將軍在三輔之功,推舉將軍為京兆尹,但并不代表朝廷諸公會信任將軍。
而此番將軍前去,既能表達將軍對天子的恭敬,又能讓朝廷諸公放心。且,正聽聞如今朝廷諸公在河內隨天子駕境遇也頗為窘迫。若將軍能夠伸出援手,必然是好的。”
默默點頭,其實去司隸,賈穆早先就已經決定了的,只是他覺得或許有些地方自己思考不夠周全的,需要法正來補充一下。
但賈將軍是好面子的人,直接問,多不好,朝廷的旨意來的還真快,這樣恰好借機會和他們商量一番。
“孝直以為此行可還有其他益處?”賈穆再次淡定的詢問。
“其實將軍這一次,也可以前去向朝廷展示一下,三輔的軍卒力量。山東諸侯他一直對關西軍士有所偏見,此番將軍或許可再借朝廷之威,震懾山東軍閥。”
“你說的是曹操和袁紹?”
點點頭,法正確認道:“若得知天子往洛陽,能夠想出迎接天子駕的,除了袁紹便是曹操!”
眸光雪亮的看著法正,賈穆心中感慨,智謀之士想的果然是遠的。
“既然如此,我定然會在司隸之地與山東諸侯較量較量。”
“還有,”見賈穆這般說,法正便又補充道:“此番護送天子鑾駕回洛陽的有河內張揚、河東白波楊奉和將軍董承等人,將軍若去洛陽,最好能提前將這些人給拿下!”
神情一頓,賈穆隨后頗為贊同的點點頭。接著又看著法正,若有意所思道:“孝直此番是不準備與我同行了?”
“不錯!正雖不才,既然將軍離開三輔,正愿替將軍守衛三輔,保三輔無恙。”
“如此也罷!”
瞧著法正堅定的眼神,賈穆也不再多說什么。法正能夠留在三輔,他此行倒是能夠放心幾分。
隨后賈穆再與他們商議一些細節后,便直接向小黃門回復了意思。
按照小黃門的說法,他來長安的時候,安邑天子的車架已經開始啟程往洛陽去了。若是賈穆決定去奉迎天子,他就要回去向天子復命了。
其實即便賈穆不去迎奉天子,小黃門估計也要想辦法離開這個是非地了。
于是,小黃門帶著賈穆的意思,率先返回了洛陽。
賈穆則調動了兵馬,出兵往司隸去。
如今賈穆麾下有精銳西涼飛熊軍五千,州郡兵卒五千,各地補充后來招募的戍卒五千。
戰力大致也就是分了這三個等級,飛熊軍最為精銳,三輔郡兵次之,戍卒也就只能是城內守衛一下治安的樣子。
如今賈穆前往司隸,少不得要有一番惡戰,以防萬一,他帶領了三千飛熊軍,三千郡兵。總共六千精銳兵卒。
用張既的話說他這一下子就發三輔的兵力抽空了,雖然名義上三輔還有九千接近一萬的兵卒駐守,但戰斗力就很難說了。
至于將領,賈穆則帶了胡車兒、王雙、馬玩、候選、張橫、梁興等人,還有賈訪。
而其他人,賈穆也都有安排,郝昭駐守陳倉,隨時監察安定郡動向,雖然當地有段煨在,但他畢竟關注的西涼馬、韓的動向比較多。
法正和孟達留守右扶風,張既、王方留鎮長安,賈穆其實私底下還配了胡封在長安城內。而左馮翊方面,賈穆則是讓賈逵、孫資負責也算是會安穩的。
至于楊大才子則也被賈穆帶在了身邊,以他的才華,到了洛陽若賈穆懟不過那些大儒,也不妨讓楊修去噴他們。
于是帶著這些將領,賈穆便率領直接向司隸開拔。
軍隊浩浩蕩蕩來到潼關的時候,李利已經在那里等著了。當初賈穆留郝昭和兩千兵卒在桃林塞是準備讓他監察這李利防止他在背后搗鬼的。
否則他在司隸拼殺的辛辛苦苦,卻最后讓李利撿了便宜,賈穆該有多后悔。畢竟當時段煨也只是保持中立的姿態,若被李利勸服,那他就真的被動了。
直到后來,賈穆真正意義上把控了整個三輔之后,才將郝昭從桃林塞調了出來。準備用的,雖然這一次又是讓他駐守陳倉。
至于桃林塞這邊,在李利知曉賈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三輔后,就徹底失去了與他作對的想法了。
郝昭留在關西的兩千守關兵依舊存在,李利在潼關東關口的三千兵卒也并沒有試圖兼并他們。
賈穆抵達這里的時候,他與李利直接的地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簡單的與李利寒暄了幾句,賈穆直接開門見山。
“李中郎將麾下的三千兵卒我收了,前往長安尋張德容,他會給你安排的!”
看著賈穆神情淡然的模樣,李利也不由長吸了一口氣,最終只得無奈的聽命行事。
最后賈穆整編了他軍中的一千能戰悍卒,征調了兩千人為輔兵。讓李利率領一千人去了長安,留一千修補潼關。
如今潼關對于賈穆來說已經不存在地勢威脅了,所以賈穆只留下一些兵卒,修繕維護一下,并沒有駐重兵。
在潼關稍微休整一段之后,賈穆便率兵繼續向弘農進發。
來到昔日的湖縣城外,賈穆也是感慨良多。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駐守在湖縣的李暹卻并不愿意輕易向賈穆投降。
湖縣城下,賈穆看著不算高大的城樓,怔怔出神,感覺時間并沒有過多久,可如今的他看李暹等人,則再也提不起絲毫興趣了。
扭頭看向身旁的楊修,賈穆榆椰道:“怎樣,德祖此番不如再施一計將那李暹引誘出來?”
無語的斜了他一眼,莫說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楊家與他賈穆是姻親關系。就算他李暹肯相信,他楊修也不愿再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
當年憑借著自己的才智,楊修原本想算計一下這個賈穆。可沒想到他扮豬吃老虎,不但自己一點便宜沒占到,還讓他賈穆一步步強大起來。
楊修其實至今還在懷疑,當日與李傕對戰,多賈詡不來,他賈穆就當真沒有底牌么?
他覺得不一定,只是他真的還沒有想明白。
所以對于賈穆,楊修現在已經免疫了,他說的話只能一半一半的聽,即便他楊德祖天資聰穎,他也琢磨不透這賈穆說的話那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扮豬吃老虎可是他的強項。
“修才智淺陋恐怕不能有所計出!還請將軍自行籌謀。”
斜眼瞧了瞧他,賈穆嘴角擎笑,又望了望湖縣城,隨后朗然喝道:“馬玩何在?”
“末將在!”當下馬玩趕緊奔至賈穆身前,拱手應命。
點了點頭,賈穆直接道:“命你率領兩千人馬隨用楊主簿一同,駐守在這湖縣城,嚴密監察這湖縣城,不得放走任何一人通風報信!”
神情一呆,馬玩愣了許久,才吶吶拱手應諾下來。
扭頭看向楊修,賈穆也不理會他陰沉似水的面容,自顧淡然輕笑道:“馬玩勇武有余,才智不足。如此就麻煩德祖留在此地,同他一同守住這湖縣城了。
待我抵達洛陽后,必然向天子及文先公稟明德祖的功勛,定為了求得封賞!”
笑吟吟的看著楊修,賈穆作為一軍主將,此時正卻是笑的很歡樂。
仿佛生氣的哈士奇一般,楊修瞪著眼盯著賈穆,感覺隨時都能咬人似的。但賈穆卻沒有理會他,作為行軍主簿,自己下達什么命令,他只要遵從,否則軍法處置!
“時間不等人,我便不再此多加逗留了!”隨后賈穆振臂一揮,“繞過湖縣城繼續向洛陽出發!”
于是一眾六千精銳,一千輔兵的大隊伍又浩浩蕩蕩的向東方行去!
停在原地望著漸漸消失在遠處的賈穆隊伍,馬玩無奈只得選擇臨近湖縣城的地方,安營扎寨正式開始看守湖縣城。
湖縣城墻上看著下方動靜的李暹,直到瞧見賈穆軍消失在遠處,譏笑的嘴角才幽幽吐出一句,“鼠輩!”
瞧著暮色漸起的天空,李暹叮囑了戍卒盯緊了城下的守軍,防止夜晚突襲后,便早早后城內享樂去了。
湖縣的戍卒們警惕性倒是挺高,夜里一直在四城巡視,防止城下的軍隊偷襲。
可是直到天蒙蒙亮也不見對面有什么動靜,而就在戍卒校尉放松警惕的時候,從湖縣的城的東面去幽幽的摸過來一彪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