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西塔尼亞號,頂層甲板,船尾,觀景小露臺。
“道森醫生的醫術還真是精湛啊
家母知道本額,我素來喜食青團,擔心我孤身在外,異國他鄉吃不到。特意教會了我制作的方法,并一道準備了大量干品的艾草。
其中意外混入了一些臭蒿,道森醫生居然能識得,還能化腐朽為神奇,從中提取出,提取出”
愛新覺羅溥儒努力地稱贊,或者是奉承著眼前這位洋大夫。
不是什么韃子王孫膝蓋軟,上趕著拍洋人的馬屁,實在是因為有難言之隱,需要勞人出力。
“青蒿素。”
羅曼自然地說出了溥儒沒說出來的名詞,漢語和英語各一遍。手里還不停活地翻動著鐵板里的烤魷魚。
一旁吸溜口水的戈德斯坦恩小姐狐疑地看了看這個身份成迷的醫生。
這個年代漢語不是那么好學到的,嚴格來說這時候學這個的也不多。
中華民國崛起之后各國外交部門雖然在加大培養力度,但是大半說出口的都是地方特色濃郁的方言。
國內宗教力量鼎盛,可以請到在山東有豐富傳教經歷傳教士的國家培養出來的外交人員大半有一股大蔥味,“d尬的奏是鵝滴個神”
德國退出青島的部分殖民地居民培養的外交人員說氣話了總有一股“青島貴婦”的奇妙氣質;
在東南亞有殖民地的國家學到的多是“各個國家有各個國家的國歌”這樣類同白鴿禮唱的粵語。
容尚謙是廣東人,按理說“榮登大寶”之后應該努力推廣粵語作為國語才對。但是他確另辟蹊徑的推出了一種名為“普通話”的標準發音,作為國語。
說起來類似去掉大部分兒化音的北京話。
并且沒有多少派專人給外國使節培訓的意思。大有一種“愛學不學,x想學大爺也不會用心教”的大國氣度。頗有盛唐之風。
類似羅曼醫生這樣說得上一口標準普通話的洋人,溥儒是沒什么感覺,作為漢語愛好者,中文十級聽力炮灰級選手,戈德斯坦恩小姐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個家伙的來歷。
“是的,青蒿素。醫生,這明明是從臭蒿,額,叫臭蒿素的確不甚文雅。臭蒿開黃花,亦稱黃花蒿,叫黃花蒿素”
溥儒,溥儒,到底還是有一些讀書人的酸氣。
“我感覺青蒿素更好聽,就這樣吧。愛新覺羅先生來我這里不是來探究這個的吧
來一根德國紅腸辛德勒太太的診金,很新鮮的。
或者來一根這個北海巨妖的觸須果炭孜然口味兒的,刷了梁先生從廣東帶來的叉燒醬”
羅曼醫生把話題從自己也說不上來的腦內自動迸現的未知知識的方向上拐回了他更感興趣的美食上。
這些食材大半是他最近診治的病人們的“診金”。
羅曼和很多思維正常的年輕人不一樣,他不喜歡錢,或者說他對大多數財寶一類的東西都沒有什么感覺。
但是在飲食這方面他又各位精致,甚至可以說是奢侈。
這是一個奇怪的人。
很樂于用自己臨時想起來的知識治療有需要的病人,但是只要有人讓他主動回憶過往,回憶那些知識的出處時,他卻會一個勁的表示自己頭疼,想不起來。
很多時候,他在診病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是他的眼耳口鼻,四肢軀干都交給了另一個支配,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但是他人還是就在那里,就在人們面前,人們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存在。
這已然十足詭異,但是更詭異的是,大多數時候,他的這診治都是對的。只要按照醫生說的去做,病情總能好轉。
但是一個沒留神聽漏了,可能就要另找機會重新來過了。
羅曼醫生很神,他失憶的功夫更神,很多時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剛剛和病人說了什么。
知識本身似乎在他身上有了自我,他與知識比鄰而居,確并不是知識的主人。
好在他也不是知識的奴隸。
一個奇怪而有趣的醫生。
愛新覺羅溥儒其實也是來看醫生的。
按照病友們教導的“話術”,深恐遲則生變的溥儒也顧不上還有女人在,主動訴說起了自己的病情。
“羅曼醫生,您是一位出色的醫生。”
“這顯而易見。”
“雖然您在治療自己的身體時困難不斷,但是相信您一定能夠成功的。”
“承您吉言。”
“您的腦疾是重癥,難癥,我的身體卻是只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毛病,相信難不倒您。您能幫我看看嗎我腸胃不適”
溥儒是感覺自己現在拿腔拿調,演話劇一樣的說話方式極為別扭,但是有效的求診話術就是這樣的。
這是船上一位因戲成魔的話劇演員無意之中試出來的語境。
前面的都是套詞,羅曼的回答也基本上是固定的。只要在最后主述病征的時候換成自己的疾病就可以了。
“這很容易,年輕人,你的身體素質還不錯。你很快就會健康的。這種胃穿孔只是小問題。”
羅曼醫生已然進入了身不由己的診療模式。語句框架不變,根據不同人的情況會該換稱呼,身體情況描述,具體疾病的情況。
“只是小問題”這個結尾是這句總結性診斷中最為致命的。
患上痢疾,感覺自己就要像唐璜中的唐璜一樣永墜地獄的戲瘋子話劇演員約翰尼川普腦抽的和差不多也是“瘋子”,本來只是在給醫療艙一眾船醫打雜的羅曼來了一段最初版本的尬聊之后,羅曼醫生治好了約翰尼幾人的痢疾。
靠著對這種話術的總結,后面幾位分別治療好了自己的頑固性脫發,高烈度狐臭,原發性氣管炎,中風,畸形斷肢矯形等等等一系列堪稱地獄級的疑難雜癥。
而這些疑難雜癥到了,羅曼這里都只有一個統一的評價“小問題”
“我感覺自己的胃似乎是穿孔了,我每天清晨都能感覺到胃部劇烈的絞痛,打出來的
打出來的嗝帶著一股便桶的餿味。
消化也不好,長期頻繁腹瀉。如果不是現在看見了您,感覺有了希望,心態比較平緩,我可能現在已經在洗手間了”
羅曼醫生眉頭緊鎖,似乎遇上了大麻煩。戈德斯坦恩能夠透過他嚴肅的面孔,從他的眼睛,看見他內里的本質。
那個喜歡做東西吃的羅曼還在這里他的意識是清醒的,但是他就是不能動
“我偶爾還會嘔吐,吐出來的除了食物殘渣和酸水,還有暗紅色的血塊不信您看。”
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阿哥緊張兮兮地詳細描述著自己的病情,還慌不迭的掏出用手巾包裹的暗紅色血塊給對方看。
但是預期中神醫發診斷并沒有到來,對方只是嚴肅的看著他,只看得他發毛。
“醫生我是不是沒救了也對人沒有一個完好的胃,死不也是早晚的事情嗎”
溥儒到底是個沒經歷過大陣仗的年輕人哪怕他是神童,感覺自己快死沒救了,他一樣會很慌的。
“所以你得在中午才能出門。”
羅曼醫生終于打破了沉默。
“中午為什么”
戈德斯坦恩確認對方不是巫師,更不會是預言家,雖然手段很高明,但是還沒有超過巫師和麻瓜的界限。
但是他憑什么斷定對方只能中午出門
溥儒也顯得很疑惑,心里已經默默打起來梅花易數的卦。
“因為早晚否要”
溥儒聽明白了這句沒有兒化音的漢話,猛然反應過來了。
這是一個冷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