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武從公交車上下來，一蹦一跳地走進電視臺辦公樓。
進門跟前臺小姑娘高聲打了個招呼：“哈嘍小姐姐，早上好！”
“好好！”小姑娘打了個哈欠。
刷卡上樓，坐進工位。
坐他旁邊的劉川已經到了，向他打招呼道：“喲于編，挺早啊，來啦？”
城武嘿嘿一笑：“來了劉哥，沒有你早！哈哈……”
劉川在電視臺工作了兩年，踏實肯干，情商不錯，也聽領導的話。頂頭上司李主任很器重，派活兒的時候總是有意給他鍛煉機會，重活兒累活兒自然也交給這個年輕人去做。小伙兒除了看起來還是有些吊兒郎當，編輯工作一點都不含糊，工作忙時加班不在話下，工作閑時就跟領導套近乎請教，了解電視臺里的各種套路，慢慢地就獨當一面了。
城武通過母親和王太太的關系，大三一開始就進入電視臺實習，頭兩個月一直跟著劉川，大部分時間在給劉川打打下手，幫他分擔點任務量。只有林賴氏癥宣傳防治漫畫稿件招標一次，把兩人分到對立的兩個組，實際也是由劉川指導他做的大部分工作，后來城武負責對接的西城中標。
最近一段時間，電視臺經歷了人事的重大變動，一時間各種風聲傳出。幾天后大家的風傳變成：郎臺長貪污受賄，徇私舞弊，不久要被擼下來了！
果不其然，郎臺長被奪權，不再負責具體工作，三個副臺長把職權分配掉，臺長位置形同虛設。有傳言郎臺長徇私舞弊的證據確鑿，但考慮再過半年多郎臺長就到退休年紀了，所以不準備再辦他，讓他退休了事。
城武卻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對他來說他能拿到的確切好處是，5千塊的現金獎勵。
東洛和西城兩家爭奪林賴氏癥宣傳防治漫畫項目的時候，城武在微信群里收到一條信息：幫東洛贏，一萬元獎勵。并且預支付了五千元給他。
當西城工作室在郎臺長的幫助下拿到項目的時候，城武的心里是涼了半截，剩下的五千塊是泡湯了，好在自己在定標過程中也沒有任何作用，沒拿到剩下的獎勵也不難過。可是后來柳暗花明，郎臺長的意外失勢讓結果又顛倒過來，東洛拿到了這個項目。城武當然不放過這個機會，主動向微信群發消息要求拿到剩余的獎勵。
他發的消息自然也被1號看到，1號沒有反對，讓2號直接把錢打給了城武。1號對于城武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沒有特別討厭，暗中觀察這位弟弟，眉眼很相似的遺傳了媽媽的基因，但始終也不覺得跟自己有血緣關系。1號并不確定城武到底是不是媽媽親生的孩子。初中時候家里發生的事情很復雜，以至于現在他也沒完全搞清楚。由于媽媽在生意出事之后沒有再養育自己，而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隱匿的大量財產，母子二人多年以來也沒有再接觸。這些1號都理解，理解媽媽的苦衷，然而看到媽媽撫養城武的情景，仍舊讓他恨上心頭，但他不是恨媽媽，也不是恨城武。
城武拿到五千元獎勵，覺得微信群背后的人物肯定是人傻錢多的主兒，情況不核實，就把錢打給自己了。這錢來的太容易，對于一個在校大學生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本來城武在電視臺實習已經是很讓同學們羨慕，既有工作經歷，又能拿一份薪水。再加上微信群每天600元的紅包獎勵，這次前后又拿到了一萬元的意外獎勵。城武在學校里花銷就大手大腳起來，暴發戶一樣。但是城武不敢讓同學們知道，他家住在許城客車廠的老職工宿舍里，這與他大手大腳花錢如流水的形象不符。
最近心情好到飛起，天天嘻嘻哈哈。一開始來電視臺實習還是羞澀的不敢開口說話，但現在口袋里有幾個錢，變得開朗活潑起來。連前臺小姑年對他都另眼相看，一個實習生這么得瑟，肯定背景頗深吧？
但今天有壞消息傳到他這里。10點左右，劉川叫他去樓梯間抽煙。
“哥們兒，昨天我跟李主任聊的時候聽說咱們科室要縮編啊，因為郎臺長的事，現在滿城風雨，各級領導都要夾起尾巴做人，所以很有可能……嗯，你們實習生的工時要被壓縮，你做好心理準備吧！這事兒你自己知道就得了，別跟其他實習生講！”劉川在樓梯間神秘的說道。
城武不以為然，深吸了口煙，嘻嘻笑著說：“我是真無所謂，但是這事兒我也聽說了點兒，縮編不至于，郎臺長的事沒有傳言那么邪乎，他還是挺干凈的一個領導，聽說是真沒什么烏七八糟的事。現在這情況應該就是考慮他退休要過渡。”
“唉你就聽著得了，如果哪天下通知了，你也不至于心理落差太大嘛！”
“謝謝劉哥！我心領了。”城武拍拍劉川的肩膀。
劉川感覺不太舒服，心想你個小皮猴子還沒畢業呢，拍我肩膀？老哥我跟你講講風險，別不當回事吧！不過表面上仍舊是和和和氣氣嘻嘻哈哈。
兩人回到工位上，李主任正好過來，把城武叫到小會議室談話。劉川見兩人進了小會議室，吐吐舌頭，說：“擦，沒想到這么快啊！”
進屋坐定，李主任說：“小于啊，你最近表現不錯，工作很努力，而且進步特別快。”
城武心想要壞！剛劉川說的難道是真的？電視臺要把實習生的工時壓縮，還是干脆要把實習生趕出去呢？
他小心應付道：“都是領導關心，我是大學生，工作上的確全靠您幫忙，還有劉哥帶我。”
“啊……”李主任略有尷尬，“是啊，劉川也是很盡心盡力。后續工作任務可能會更重，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一定不能懈怠！”
城武松了一口氣，看來不是要把自己掃地出門。任務更重，意思就是壓縮工時唄？讓實習生少拿工資唄？不過電視臺給的日薪100塊，這么低，有什么好壓縮的？
城武拍胸脯道：“保證完成任務！”
“呵呵小伙子就是火力壯！”李主任呵呵一笑，繼續說，“還有個事情我得鄭重跟你談一下！”
城武猛地又一緊張，因為李主任從來沒有跟自己討論過鄭重的事情。
“你今年上大三，對吧？”李主任開口問道。
城武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自己是靠走關系進來的，自然有些事情見不得光。前兩個月各項政策比較松，自己靠副臺長的關系進來實習，擠掉了一些大四學生，在當時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現在情況不同了，郎臺長剛剛出事，現在局勢緊張，難道自己還是過不去這一關？
好在他現在有很高的紅包“收入”撐腰，電視臺的實習機會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彰顯自己“有辦法”的工作而已……所以城武說話底氣很足：“是啊李主任，我大三，能進臺里實習的確是挺讓我意外的。我也很感激副臺長給的這個機會，我會努力做到最好！”
“好好！”李主任聽到城武用副臺長來打掩護，心里有些不快，但他不怪城武，畢竟一個未出校園的大學生，分寸上讓人不舒服也很正常，繼續說，“我們臺里，大三就來實習的學生幾乎沒有，反正我是從來沒有收過！所以你這個情況，今后對任何人不要再提起，聊天的時候也要注意，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不光是我，副臺長也會受牽連。你知道郎臺長的事，最近就讓我們很痛心啊，這么好的一個領導，被人誣陷徇私舞弊……說到這里，我們電視臺是宣傳部門，各種消息是滿天飛，你剛來不久，不要參與任何信息的傳遞，只接收命令，干活，然后回學校學習，就可以了。任何消息，不討論不傳播，千萬記住！”
李主任羅里吧嗦說了很多，前后邏輯混亂不堪，讓城武頗為看不上。不過他不管這些，只想知道后續工作有什么調整，于是直接問道：“李主任，我后面工作量增加，是為什么？”
“現在咱們臺人員太臃腫，你看我手下就十幾個編輯，太多了。有些合同工可能近期要清除一些。比如劉川這樣的，就留不住了！”
“什么”城武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居然在會議室里大聲叫了出來。
“這也是反復思考討論之后得出的結果。我知道你跟他私下關系極好，既然你知道了，那注意對他保密，我會親自跟他談的！”
李主任又啰嗦了很長一段，但是城武是聽不進去了，他還是個在校大學生，眼前發生的事情他根本是看不懂的。劉川在十幾個編輯里面是最年輕最能干的，工資又是最低的，平時看來，劉川跟李主任的關系非常好，為什么會讓劉川離開，城武想不明白。
城武耷拉著腦袋走回自己工位，劉川看他走來，神情恍惚，便沒有問他什么。整整一天，兩人沒怎么聊，劉川猜城武可能不能繼續實習，要回學校了。所以除了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其他時間不是假裝在忙，就是在工位上刷網頁，帶著耳機很認真的樣子。
當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李主任把劉川叫過去，城武看兩人進了小會議室，又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小時下班，便提前溜走了。他不敢看劉川回來時失落的樣子，更不敢面對面安慰這個小老哥。
走出電梯，勉強跟前臺小姑娘點頭微笑一下，可能樣子比哭還難看，然后走出電視臺辦公樓。前臺小姑娘也報以微笑，心想小年輕就是心態不穩，早上還蹦蹦跳跳的，現在就成蔫兒黃瓜了。
還沒到下班高峰，公交車上人不多，城武帶上紅色包耳的耳機，隔絕了公交車上嘈雜的聲音，心里想著社會上的這些事情，什么時候才能看透呢？他把音量放到很大，不想聽外界的任何聲音，只想聽到自己能控制的播放器里，播放的他喜歡的音樂。
這時候，電話突然響了。
“操他媽的！”電話里傳來了劉川的聲音，“麻痹的為什么是我！”
劉川在經常吸煙的樓梯間里暴跳如雷，全然不顧自己的聲音是否能傳到李主任的耳朵里，絲毫不管聲音能否飄到上一層的領導辦公室里，他一邊抽煙一邊大聲喊著、發泄著。
“劉哥……”城武只說了兩個字。
劉川不停的大喊著，全然沒有半點往常輕松愉快的樣子。李主任通知他，一個月內要辦好離職手續，這期間的工作量會被壓縮到最小，考勤也可以不遵守。劉川把這些告訴城武的時候，城武只是聽著，他一早知道了這消息，但是他沒有告訴劉川。
電話最后劉川說：“我幫你問了，實習生反而不會收到影響。電視臺不缺錢，只是覺得編制太臃腫了，才要做精簡。所以兄弟你還是幸運的。”
城武不知道說什么好，也不會安慰人，只好問道：“劉哥你后面要做什么？”
“找工作唄，投投簡歷，工作上認識的老板問問有沒有機會，只能這樣了。事業單位是不可能了。”
“晚上我請你吃個飯吧，陪你喝兩杯，散散心行嗎？”
“謝了哥們，我還是自己冷靜冷靜吧！后面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呢，有機會一起喝酒。”
掛斷電話，城武心里又一陣不好受，他第二天有課，不去電視臺上班，晚上去學校住宿。
第二天，劉川躲在樓梯間打了一天電話，委婉間接地問他認識的老板們，有沒有空出的崗位。得到的回復都是經濟不景氣，想裁人不想招人。劉川也干脆不往下問了。
臨近下班的時候，他打電話到沈胖子的手機，想問問東洛工作室有沒有工作機會，沈胖子不知為何沒有及時接起電話。他馬上又打電話給志平，覺得問他也是一樣的。
志平回答說：“東洛不知道，北堂有崗位。你要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