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張寧換上新衣裳,吃過早飯,在書房等了小半個時辰,賈小四便到來宣旨。后面跟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太監,手奉朱漆托盤,上面放著榮耀的象征:金腰帶。
金腰帶是不是純金所制不得而知,但金燦燦的,特別吸晴。
張寧擺香案接旨后接過朱漆托盤,交給老關,再悄悄塞了一個荷包過去,道:“公公請坐。上茶。”
“咱家這就得回宮復旨了。”賈小四拈了拈荷包的重量,笑得見縫不見眼,想不到張寧倒挺上道,根本不是外間傳言所說那么不著調嘛。
“公公在陛下身邊侍候,想必事多事忙。”張寧隨口應付。
賈小四本就有心結交,雖沒就座,卻也沒拔腳就走,道:“咱家倒不忙,只是王公公嚴得很,咱家不敢在宮外耽擱太久。”
張寧神色微動,故意道:“公公說的王公公可是那位東廠廠公?”
姓王的內監多了去,能有“王公公”專稱的只有秉筆太監、東廠廠公王振。張寧還沒遇見這位狊名昭著的權監,見賈小四提及,不免多問一句。
“除了他,還有誰呢?”
他除了是東廠廠公,還是當今陛下的啟蒙先生,替陛下批紅的秉筆太監。唉,我這輩子是不可能有王公公一半高度了。賈小四心里暗嘆。
張寧見他一臉高山仰止的神色,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臉上的表情,嘴角沒抽搐。王振是明朝第一個專權宦官,開宦官專權之先河,賈小四是胸懷大志的小太監,以他為偶像倒也可以理解,問題是,你知道你的偶像八年后干了什么事嗎?
“公公常在陛下身邊侍候,也得為他所制?”張寧再次示意賈小四坐,道:“公公難得過來一趟,喝了茶再走。”
這人昨天和陛下暢談近一個時辰,陛下又留他用膳,可見圣眷不淺。喝一盞茶,說幾句話想來也無妨。賈小四思忖,坐下了。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待上茶的清兒退下,才道:“何止是咱家?陛下也時常受他管教。宮里面,他只在太皇太后面前受些規矩。”
張寧道:“卻是為什么?”
賈小四左右張望一下,廳中只有他和張寧,并無第三人,門窗敞開,丫頭在廊下侍候,想必聽不清兩人說話,只是不知隔墻是否有耳,還是小心些為好。他道:“自是為陛下和江山社稷。”
這不是說了跟沒說一樣嗎?張寧見他有顧慮,不再追問,道:“公公辛苦了。”
上頭壓著這么一座大山,隨時得小心翼翼,絲毫不敢行差踏錯,怎會不辛苦?賈小四勉強道:“應該的。”
說了一會兒閑話,一盞茶也喝完了,賈小四起身告辭。張寧送到府門口,目送馬車離去,返身入內,系上金腰帶,坐車出府。
他要去找張輔。
“張寧來了?讓他進來。”張輔很意外,這也太快了吧?
張寧隨書吏到張輔處理公務的廂房,對坐在堆滿公文桌后的張輔行了一禮:“見過國公爺。”
“你小子行啊。”張輔哈哈大笑,起身走到外間待客的桌旁,示意跟過來的張寧坐,道:“你的策論寫得不錯,老夫這次確實看走眼了。”
張輔不說是朝中第一人,也是四個最有權力的朝臣之一,卻有錯就認,十分坦然。張寧心里佩服,道:“國公爺謬贊,小子愧不敢當。”
如果不是事先從朱祁鎮那里套到題目,沒有三天時間思考,他一定無法寫得這么好。當然,就算看到試題才開始構思,他也主張征戰,而不是安撫,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他們沒有找你麻煩吧?”
“他們”是指勛貴子弟們。
張寧道:“沒有。”
昨天從宮里出來至今,并沒有一個勛貴子弟上門挑釁滋事。張寧起身再行一禮,道:“多謝國公爺。”
要不是你放出風聲,他們不把安鄉伯府拆了才怪。
小子機靈得很嘛。張輔捋須微笑,并沒有否認。
書吏上茶退下,張寧道:“今天小子上門確實有事相求,還請國公爺勿怪。”
“哦?你想到要老夫幫什么忙了?只要有利于社稷,有利于陛下的事,老夫概不推辭。”挺快的嘛,不會揭榜后就一門心思給我找事做吧?張輔心里嘀咕,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此事不僅有利于社稷,有利于皇家,還是一樁大喜事。”張寧一點不臉紅道:“小子已寫信給家父,請國公爺為媒,求娶安定郡主。”
“咳咳咳……”張輔被茶水嗆了,咳個不停,好不容易咳完,看著張寧道:“你剛才說什么?”
張寧又說一遍。
“你要求娶安定郡主?”張輔語氣飄忽道。他沒聽錯吧?
“正是,還請國公爺成全。”
你可真看得起我。張輔默然幾息,道:“你可知道,朝中多少人托媒向安定郡主求親,都為太皇太后所拒?太皇太后言道,安定郡主年紀尚幼,還要再留她幾年。”
聰明人一聽就明白這是太皇太后推托之詞。也就是說,門第家世比你高得多的人家,太皇太后沒看上眼,不可能看上你。
張寧道:“小子知道,因而厚顏求到國公爺面前。國公爺德高望重,太皇太后定然給你面子,只要你去提親,親事定然能成。”
“我哪有這么大的面子?”張輔連連搖搖頭,道:“太皇太后決意為安定郡主挑一門好親,從人品到家世,那是萬中挑一,誰去說也不成。”
不管你是不是推托,我都認為你在推托。張寧不說話,只是眼巴巴看他。
張輔被他看得直撫胡子,好一會兒才道:“既然擊掌在先,老夫說不得,只好拉下這張老臉走一趟。只是若事情不成,你小子可別怪我。”
“只要國公爺盡心說媒,小子自然不怪。”
“什么話?難道老夫還會虛與委蛇不成?”張輔老大不高興,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嘛。
張寧起身行了一禮,道:“如此,小子感激不盡。”
張輔坐著受他一禮,嘆氣道:“老夫作繭自縛啊。”要不和你小子三擊掌,我定然推托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