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赤著胳膊,只著犢鼻褲,站在火光熊熊的爐前,看著爐里的鐵融成鐵水,汗如雨下的臉上全是驚奇。
“公子,真的能行。”他嗓子發干,聲音嘶啞,對站在旁邊,一襲紫衣幾乎濕透,像從水里撈出來的張寧道。
太熱了。張寧隨身攜帶的錦帕一趟趟地擰水,一趟趟的抹汗,無比懷念前世的空調。如果能提前五百多年發明電,發明空調,一定很爽。
老鐵的聲音震得張寧耳膜嗡嗡響,不得不收斂思緒,道:“融成鐵水算什么,得流進模具里,成形,冷卻,才算成功。”
老鐵買來焦炭后,爐火的溫度是上去了,用鐵錘卻無法捶打出圖紙上的形狀。三百斤的漢子急得快哭了。
這是紡織機的零部件,不是鐵鍬等農產品,手工無法錘打出來很正常。張寧安慰他兩句,設計了一個模具,實驗了四五天,終于快成功了。
是的,只是看到成功的希望。
老鐵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水,道:“公子說得是。”可千萬得成功啊,只要能做成,他愿意從此吃齋念佛。
張寧哪知道他動了信佛的心思,冷靜道:“如果沒成功,那是我的錯,模具沒做好,跟你沒關系。”
他沒有做模具的經驗,不過是前世看雜書時在一篇文章看過模具的做法,這時依樣畫葫蘆,能不能成心里實在沒底。
“公子……”老鐵感動得快哭了,道:“你不用為小的受過。”
“我說事實。”張寧道,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鐵水流向模具,慢慢流滿。
公子實在是太好了,我這條命,以后賣給公子啦。老鐵看張寧的眼神只有感激和忠誠,一心想著以后要怎樣以命相報,突聽張寧道:“成了。”
鐵水和模具之間有一塊厚鋼板,模具滿了,按下一個開關,鐵板移動,擋住鐵水。模具下面是井水,冷切后便是要做的零部件了。
從作坊出來,張寧先讓任高打水,沖了個澡,換上帶來的干凈衣裳。這才一身清爽地看新鮮出爐的產品,重新量了一次,確定形狀尺寸無誤,才對猶如獲得新生的老鐵道:“這樣的鐵條,你先生產兩百條出來。”
“哎。”老鐵興興頭頭地應了。不就兩百條嗎?太容易了。要是都這么容易,還要鐵匠做什么?老鐵滿滿的自傲感,自己,不,公子這是開創鐵匠的先河啊。
這么高興做什么?張寧翻了個白眼,道:“拿圖紙來。”
老鐵屁顛屁顛地跑去,不一會兒把所有圖紙拿來,高高興興道:“公子!”
全都要這樣弄嗎?以后我叫學徒守著就成,不用費什么力,就能做出很多東西。
張寧又道:“紙,筆,磨墨。”
行,你要怎樣都行。老鐵又親自跑進屋翻出紙筆,老鐵作為鐵坊的掌柜,是識得幾個字的,每天生產多少農產品,需要記帳。
墨磨好了,張寧提筆,邊翻動圖紙,邊打勾,然后把打了勾的圖紙抽出來遞給他:“這些同樣打兩百件。”
“什么?”老鐵傻眼了。有這么方便快捷的方法,還要用笨功夫嗎?
張寧道:“你以為設計模具很容易?這些零部件不復雜,你照尺寸打就是。”
想使喚我給你做模具,也得形狀完全無法錘打才行。
“公子……”老鐵訕訕。實在是興奮過頭了,以為以后只要把鐵融成鐵水,再流進模具里就成,沒想到公子不答應啊。
“模具設計很費神,制作更費神。公子我做不了那么多,你多多體諒。”張寧拍拍他的肩膀道。
“公子,小的是大老粗,很多事不曉得,你大人大量,別怪小的。”老鐵到底是鐵坊掌柜,馬上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本末倒置了。
“你也是為了作坊。只要把兩百只紡織機做出來,作坊獲益不菲。公子我做主給你一成分紅。”
一成分紅!那得是多少銀子?老鐵眼珠子紅了,被銀子刺激的。
他看過圖紙,紡織機那么厚的一疊圖紙,得用多少鐵,費多少功夫?這樣一臺賣很多銀子吧?這筆生意,作坊得賺好大一筆吧?一成的紅利,夠他給兒子買一個小院子,娶媳婦了吧?
他興奮得滿面紅光,張寧一手拿沒打勾的圖紙,一手拿零部件,出門上車走了。
上了馬車,張寧把腰間的玉佩解下來。這次能成功,玉佩帶來的好運不可謂不重要。前幾天他在宮里當值,抽不出身,老鐵嘗試無數次,簡直是花樣失敗,沒一次能成。他佩玉佩過來,一次就成功了。
操作的流程其實沒變,操作的人也沒變,都是老鐵。他只是佩著玉佩站在那兒,什么都沒做。
將玉佩放進袖袋,張寧頭疼了。他總不能一直在那兒鎮著吧?也不能把玉佩交給老鐵,甚至不能說明玉佩能加持好運,要不然這東西會遭哄搶的。
就是遭哄搶。好運,誰不想要?
那么問題來了,沒有玉佩的老鐵,是不是依然重復一次次失敗,甚至沒有成功的可能?
張寧越想越頭痛。他揉了好一會兒額角,心一橫,不管了,要是一直失敗,只能從現實找原因,要是能成功,只是成功率多少的問題,才算正常。玉佩的作用,大概是增加成功率。
馬車突然停下,外頭有人哭叫,有人驅趕,亂哄哄的。
張寧掀簾一看,只見東邊來了很多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孩子哭,婦女叫,亂成一團。京城的路上避之不及,也有人出聲驅趕這些人。
“怎么回事?”他問。
任高道:“固安的災民流竄到京城了。”
固安的災民?皇帝不是下諭固安縣令開糧賑災么?難道縣安沒開倉,朝廷也沒撥糧?張寧滿腹疑惑,道:“沒有人管嗎?”
“小的這就去打聽。”任高說著下馬過去。
東面過不去,只能繞道。張寧道:“先回府吧。”
高小弟駕車掉頭,繞了好大一圈,才回到安鄉伯府。這一路,遇到四五撥災民,每個人都臉黃肌瘦,衣衫襤褸,大人叫小孩子哭,十分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