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的前后兩端是乘務員與空警的居所,乘務員是要照顧飛機上客人與浮空龍的生活起居的,空警則是葉特羅用來防備飛機上產生的某些糾紛。但目前飛機上只有乘務員與索拉德兩人。
索拉德坐在飛機中央的一個房間內的窗口旁,臉貼近了玻璃,好奇地往外張望著。一個人只要經歷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任憑他多么沉著冷靜,也難以避免產生好奇心。
他發現自己距地面越來越高,遠到他看見高山酒店就像一個放在七彩地毯上的積木。漸漸得,新大陸離他越來越遠,當最后一絲輪廓從他的視線內消失后,他也終于將視線移向了茫茫的海面,那里碧藍一片,平靜得如一盆清水。
索拉德難以想象,人類居然像馴服雪橇狗一樣馴服了浮空龍,并讓其齊心協力地抬動一個大家伙去飛躍大陸。他用自己所有的見識在腦中設想了一番,發現這個世界上,可能也就只有葉特羅能做到這點。
好奇的心理,探索的欲望,征服的勇氣,深厚的背景,強硬的實力,驚奇的想象力等等等等,這些合在一起,才能創造出一艘由浮空龍運載的“飛船”。
索拉德的目光從海面上收了回來,開始重新審視房間的布置——潔白的雙人床靠在墻壁上,書桌與椅子靠在另一側,書架被釘在了書桌的墻壁上,上面擺放有一些書籍,以及高山酒店的宣傳畫冊。
在書桌旁,也就是靠近窗戶的這邊,在角落里有一個圓柱形的小空間,由一扇可以拉動的小門開合,那就是衛浴了。
由查爾斯創造的一個靈能設備,會把衛浴上方的一個儲水桶給加熱,而后旋轉閥門,水便會從水箱里滴漏出來,為客人提供舒服的熱水澡。當然,水是要乘務員乘著浮空龍休息的時候去海面上手動添加的。
而方便的設施,則是角落里的一個抽水馬桶。在這個世界里,抽水馬桶的技術本就存在,只是在權貴階級才大范圍使用而已。
污物與洗澡用水會經由地板下的管道排放到飛機外,這就跟鳥屎一樣,如果地上的人不幸被砸中,那也只能安慰自己說是“幸運”。
當索拉德將房間的布局摸索完畢后,又將目光移向了窗外,可他只是一眼,便被窗外的景色給呆愣住了。
視野白茫茫一片,那層巒起伏的白云在他的眼皮下綿延出去。他無法想象這些看了一輩子的白云,居然有著如此狂野多變的外貌,他感覺視線里的白云根本不是輕飄飄的棉花糖,而是一灘又一灘凝實了的白玉,它們或平鋪而去,或張狂若醉酒的男士與高傲的女士。更遠處那些宏偉的云層,又像是神的手指或巨人吼叫而出的聲浪。
浮空龍,飛到云層之上了?
索拉德心中驚駭不已,這不僅是因為他人生第一次見到云層上的風景,更是因為他心中對浮空龍這一怪物產生了崇敬的心理——這不是一個只有毛皮才珍貴的生物,它們強大的飛行能力即將震懾整個人類世界,并改變它們被殘忍獵殺的命運。
浮空龍們扇動著翅膀不斷向前,它們的頸袋膨脹后提供了大量的浮力,以至于它們只需要偶爾扇動一下翅膀,便可以保持在最適合飛行的氣流上。
它們在空中,光明仿佛母親的子宮,包裹著它們。當黃昏來臨,當它們抬頭望向日落的余暉,只見西方展露一抹金黃,灑落在白色的云光上。這種感覺,就像獲得新生。
送走索拉德,見證了飛機的首飛后,葉特羅便要開始著手另外一件要緊的事情了。
他跟夢之一同來到了酒店南方的遠山湖邊,在這里,早就設立起了一座小碼頭,但是這碼頭上的船有些特殊。
如果說狗拉雪橇是雪地上最有效的交通方式的話,那水里最有效的交通是什么?
自然是“魚拉船”了。
一排又一排寬大的木筏圍了一圈的木排當作船舷,它們就像是一個漂浮在水上的貨物平臺,等著工作人員將要運輸往珊瑚林前哨的物資放在上面。
而木筏連船帆都沒有,只有給“開船”的人留出一些座位。而這些木筏的動力來源,也自然就是當初被投放到遠山湖的那群小魚苗了。
行燈魚群,實在是一個繁衍技能點滿了的種群,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小行燈魚便扛過了新的水系環境帶來的不適感,并開始長大繁衍。它們當中的佼佼者,便被選了出來,成了拉船的光榮勞動力。
葉特羅謝絕了要來幫他駕駛船只的人員的好意,并邀請夢之與他同搭一艘船。
前文已經說過,操控行燈魚行動的方法就是通過刺激它們的神經來實現加速與減速的。而在“魚拉船”這,原理也是一樣,只不過每條魚的韁繩融匯到一條韁繩上,通過方向盤來影響韁繩,并進而影響魚群的方向。
而加速與減速,則是變成了兩個開關,通過力的傳遞,影響韁繩上不同的兩條線綁定的按針來實現對行燈魚神經的刺激。
葉特羅撥下加速開關,魚群便躥了出去,帶著木筏開始飄動前行。
遠山湖兩邊的群峰在視角的左右掠過,一條坦蕩的水路在視線盡頭展開,風吹了過來,掀得兩人的發絲都飛舞了起來。
“我第一次來這。”夢之的聲音從葉特羅腦海里主動響起。
“嗯,帶你出來散散心。”葉特羅補充道,“你最近待在酒店的頻率越來越高了。你好像變得不想出門了?”
“我害怕。”夢之的話語很突然。
葉特羅沉默不作聲。
“我變得越來越像‘人’了。”夢之信息里的音調都有了起伏。
“我知道。”葉特羅臉色有點差,他最近已經遭遇了好幾次噬心的痛楚,那種從夢之身上傳遞給他的孤獨感,越來越深了。
“所以我不能出門。”
她變得“宅”了,可以一天一動不動地站立在中央三號套房的門后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為她害怕自己出門,害怕出門會見到更多形形色色的人,而她會學習不同人的思維與感情邏輯,而她也就會沾染人間的煙火氣,變成一個有感情的生物。
“你避免不了的。”葉特羅知道夢之的想法,這無關乎心有靈犀,純粹是一個善良的“人”都能被猜中的心思,“你想讓自己淡漠一些,便覺得思念家鄉的情結就會少一些,進而就不會產生令我愈來愈痛苦的孤獨感。但是這是避免不了的。”
葉特羅說得斬釘截鐵,“你已經生活在了人群里,就別逃避了。”
“但是你很痛苦,我能感覺到你非常難受。”夢之的聲音在葉特羅腦中響起來的時候,她的眼神也轉向了葉特羅的面龐,“我不應該讓你感覺到疼痛,尤其是這個疼痛還會因為我而不斷增加。”
那種令葉特羅越來越痛苦的孤獨感,正如此刻大湖上飄動的木筏,你知道世界上還有其他的活人,可周圍卻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