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冬,羅汝才率領八營義軍從河南來到房縣、均州一帶,表面向明朝投降,實際接兵觀望。連他自己的一營在內,通稱為房均九營。房均九營在這幾年內幾經變故,有些人徹底接受了熊文燦和楊嗣昌的招撫,投靠了朝廷,有些人則不幸戰死,最終剩下了以曹操羅汝才和混天星惠登相、花關索王光恩為首的混曹八營——這八營之中,依舊以實力最強的曹操羅汝才為盟主。
當三邊總督鄭崇儉發延綏等鎮秦軍,大舉南下搜殺商洛時,李自成便是看準了混曹八營正在鄂西一帶活動,才帶領闖營人馬,晝伏夜出,奔馳數百里,驅入湖廣夷陵境內。進入湖廣境內后,闖營現在夷陵山區安置老營、建設營寨,繼而又派田見秀和李雙喜帶領一部分人馬,進入興山縣境內,設法同混曹八營聯盟,合營聯兵。
經過十幾天的波折后,外出已久的田見秀和李雙喜才終于回歸夷陵寨中。留守夷陵寨的眾人無不為之振奮,李來亨剛走出女兒營營房,就看到一大群人已經聚到了山寨大門外——郝搖旗還領著一班老營的吹鼓手,在大門外吹奏嗩吶喇叭,讓李來亨不禁眉頭一皺。
郝搖旗自己親自拿著一個喇叭站在人群里吹奏,不過更讓李來亨吃驚的是組織吹鼓手奏樂的竟然是武名不下于李過的“二只虎”劉體純。李來亨對劉體純還并不很熟悉,只知道他是是袁宗第的副手,同李過齊名。
劉體純這回親自擔任旗鼓官,帶著鼓手、四個吹軍喇叭和兩個打鑼的弟兄,站在門外,吹鑼打鼓,熱鬧非凡。郝搖旗擠在那堆吹鼓手里頭,還不知道李來亨已經來了,兀自沉迷在喇叭吹奏里頭,絲毫不知“大難臨頭”了。
李來亨看不過眼,他顧及郝搖旗的面子,小心翼翼湊到吹鼓手隊伍的邊上,叫道:“搖旗過來,慶叔有點事找你幫忙!你過來,我跟你講兩句話!”
郝搖旗這才回過神來,他見到李來亨過來喊話,來者不善,心里一慌,趕忙將樂器藏到身后。但他手腳動作太匆忙,反而將喇叭摔在了地上,發出咚鐺一聲聲響,引來許多人的注目。
“管隊的!”郝搖旗驚呼一聲后,馬上意識到自己好像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這才將聲音壓低,顧左右而言他道,“管隊的,聽說田哨爺和雙喜從曹營請來了幾位大人物,那個曹操還送來了不少重禮!曹營兵強馬壯,排場又大,真令人羨艷了!”
李來亨一把將郝搖旗拉到人群里,小聲訓斥道:“我叫你跟慶叔負責小虎隊的訓練,你不好好辦事,怎么混進了劉體純的隊伍里,成了一個吹鼓手?”
“嗨呀,這個、這個……管隊,你聽我說啊,嗨呀,管隊你先別抓這么緊,聽我說完啊。”郝搖旗體格魁梧到超乎常人的范疇,但被李來亨一把用力抓住手腕,也覺得生疼。他掙扎兩下不過,又不敢太用力,趕忙給自己辯解幾句,說道,“二虎哥……我是說劉體純,他是延安人,是我的小同鄉。體純在延安時就做過吹鼓手,很懂這套,這種場面活老掌盤總是交給體純來做。”
郝搖旗又掙扎了兩下,看李來亨不再用力,才將手抽了出來。他塊頭極大,站在人群里也極為顯眼,不得不半躬下身子,湊到李來亨近旁,繼續辯解道:“十一年的時候,闖營在甘肅強渡洮河時讓左光先打散了。老掌盤帶著三百多人從馬塢山走禮縣,二虎哥跟管隊的義父護衛老營家小一千多人分道另走階州。當時我在階州平落驛,讓官兵圍住,得體純相救,才保住一條性命——二虎哥要我幫忙做些場面話,我怎么推辭得下來呢?”
李來亨這才點點頭,稍微諒解了一下郝搖旗的擅離職守,說道:“劉體純救過你的性命,你去幫點小忙,裝點一下場面也無不可。只是今后,你也應該拎清楚點。吹鼓手的活計,找誰做都很容易,但小虎隊訓練的事情,關系到上百人今后在戰場上的性命,孰輕孰重,你應該分辨清楚。”
郝搖旗訕笑兩聲,他就是大事小事總拎不清楚,才會以闖營老資格的身份,至今還沉淪下僚。
李來亨嘆口氣,但想到自己剛剛將郝搖旗的收藏品單方面“借”走,也不好意思繼續追究責任了,便錘了郝搖旗胸口一拳,罵道:“這回就先算了,將來你再出這種紕漏,我也只能和掌家說一聲,將你趕出小虎隊了。到時候,就看看闖營里頭的諸位管隊,誰肯愿意收留你吧。”
“啊,管隊的,我這回知道錯了,下回絕不再犯!你可別把我掃地出門啊!”
以郝搖旗屢屢犯事、擅離職守的一身臭毛病,也就只有在李來亨的麾下,還可以擁有一隊副將的地位。李來亨真要是動怒,將郝搖旗掃地出門,他恐怕就真要淪落為闖營中最一般的兵卒了——不過就算郝搖旗再三保證,李來亨也不大相信他真能悔過自新了。只是想著自己手中可用人才實在匱乏,也只有先將就著用用郝搖旗了。
“你管住自己一身的小毛病,好好做人,我干嘛要把你掃地出門呢?”李來亨對郝搖旗十分頭疼,這人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戰場上表現總十分出色,可平常訓練又小毛病停不下來,真不知道如何處理是好。
他語重心長、循循善誘道:“你在闖營里也待了許多年,資歷比我還要深許多。可這么多年積累下來,為什么還出不了頭?不就是因為你總犯些毫無必要的小錯誤嗎?你管好自己的小毛病,就比什么都好了。”
郝搖旗嗯嗯兩聲,也不知是敷衍還是真心悔過。正好前面的人群突然發出一聲嘈雜聲來,他便趕忙回過頭去,轉移話題說:“管隊的!是田哨爺和雙喜過來啦!”
李來亨眉頭一皺,真想著是不是要再訓上郝搖旗兩句話,就看到山寨外揚起一陣煙塵,十余騎穿行而過。沖在最前面的人,形貌活潑歡脫,揚鞭縱馬,身姿迅捷,除李雙喜外,又有何人?
戰馬還未停下,李雙喜便將韁繩一扯,在鐙上輕輕一踏,飛身下馬。動作干凈利落,引起眾人一片叫好聲來。
緊跟其后的則是與李雙喜關系素篤,而對李來亨總有不少意見的黨守素。他緊跟在李雙喜身后,將戰馬停住,雙手捧著一口裝飾華麗的寶劍下了馬,喊道:“兄弟伙們都小心點,這是曹帥專給掌家送來的一口利劍,可不要磕碰壞了哪里!”
李雙喜和黨守素兩人都是風風火火的性格,他們沖在最前面下馬后,后頭的十幾騎才陸續趕到。走在最中間的田見秀還是一臉慈和,他動作很慢,但并不顯得拖沓。但讓李來亨感到吃驚的是,田見秀下馬后,又伸出手來,扶住邊上另一個下馬的人——這人須發花白,相貌十分面生,應當不是闖營中人,是否是曹操羅汝才麾下的大將?
田見秀和曹營的使者握住手,兩人相對笑了笑,在前面不知說了些什么話后。田見秀又轉過頭來,走到闖營的人群前,大聲介紹道:“這位羅將軍戴恩,是曹帥的親叔父。在曹營里地位很是顯赫,曹帥派羅將軍這等人物,親到咱們闖營商討合營聯兵一事,實是萬分的看重咱們闖營啊!”
羅戴恩須發花白,看起來年齡比闖營諸將中歲數最大的田見秀,可能還要大上個將近二十歲的樣子。他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田見秀的一邊,對著山寨大門外的人群,抱手說道:“不敢稱將軍,我不過是曹帥標下的一員偏將而已,也不敢全權代表曹營。大家伙們看在我年老幾分的份上,就把我當成一位老叔便可。”
羅戴恩處事說話有禮有節,與田見秀的性格倒有幾分相似之處,都很適合擔當使節的任務,也就無怪于羅汝才會讓他到闖營來做聯絡工作了。不過李來亨聽到羅戴恩自稱不能“全權代表曹營”,又覺得恐怕羅汝才對合營一事,還沒有完全做好決定,這才讓羅戴恩留上幾分余地。
在山寨外迎接田見秀、李雙喜、羅戴恩等人的闖營大將,除了負責組織吹鼓手、做場面活的劉體純外,還有袁宗第、李友、吳汝義等幾人。袁宗第走上前去,也拱手回禮,說道:“羅將軍言重了,闖營中人誰沒聽過曹營幾位大將的名聲呢?曹帥能派羅將軍來闖營,看來合營一事,已經成了一半了。”
“我們老掌盤今日正在山下狩獵未歸,我已派人去找掌家回來了。羅將軍可以先到山寨里坐一坐,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知會一聲。”
“呵,闖營的場面還真不小。要見上貴營掌盤子一面,真不容易吶!”
在那十幾騎之中,又有一人翻身下馬。這人語出不善,而且居然還是一位女性!
闖營之中雖然也有女兒營,但女兒營并不上陣作戰,而是組織起來,在后方負責一些后勤工作。可曹營的這位來人,身穿裹身箭衣,顯然是一位英姿勃勃的女將。她身材極為修長挺拔,稍微翻身,一條占到體型五分之三以上的長腿,便安然落地,連帶著飽滿的身軀顫抖了幾下。
幼辭的相貌算是十分姣好了,連郝搖旗這種粗人都常常稱贊她相貌清麗。但曹營這位女將的長相,卻一點不比幼辭差——而且和幼辭那種清麗的容顏不同,她的相貌讓李來亨感覺更具有現代感。飽滿而有力的健美身軀,黝黑健康的肌膚,挺直的通關鼻梁,黑白分明、尖銳犀利的大眼睛,讓李來亨幾乎覺得是穿越到了什么時尚秀的T臺上了。
他轉過頭去,見到郝搖旗兩眼直愣愣的,一副目瞪口呆、瞠目結舌的模樣,感覺實在丟人——這位女將艷麗是艷麗,郝搖旗你也不至于這樣不知掩飾吧!?
李來亨狠狠錘了郝搖旗后背一拳,低聲斥道:“瞧你的兩只眼睛,都要掉出來了!你是沒見過女人不成,這副模樣何止是給小虎隊丟臉,簡直是給咱們闖營丟人現眼了!”
郝搖旗被李來亨錘了一拳,才反應過來,他臉上一紅,訕訕說道:“女人我自然是見過,但丑成這樣的女人,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對虧管隊的提醒,我一定管理好表情,不讓曹營的人看出嫌棄來。”
“嗯,這還差不多……嗯!?你再說一遍,你說什么樣的女人你還是第一次見到?”
郝搖旗摸摸頭,對李來亨一臉震驚的表情十分困惑,他小心翼翼回答道:“就……丑成這樣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