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軍的會議沒有在宏敞的議事廳舉行,而是在荊州官署后花園內,一個三面環水的六角亭中擺放了幾把椅子,大家圍坐在一起,看上去頗像是在欣賞桃紅映水、柳綠搖風的初夏景色。
正在諸將謀劃如何對付革里眼賀一龍與老回回馬守應的時候,嚴薪和蕭維崧也把武昌方面的戰事情況送了過來
張獻忠在團風鎮和鸚鵡洲渡江十分順利,明朝的江漢重鎮武昌已經岌岌可危。當時武昌城內一片混亂,丁啟睿的兩萬兵馬嚴重缺乏糧餉,朝不保夕。
分封在這里的楚王,累世搜括,積聚了龐大的財富。省城里留下的文武官員,唯一的指靠,就是希望楚王朱華奎拿出錢來養兵設防。丁督師,還有湖廣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的官員們齊集王府,跪在朱華奎面前請他借給幾十萬兩銀子充作軍餉。
家居的原任大學士賀逢圣也面見朱華奎,商量措餉事宜。朱華奎卻叫人搬出洪武年間分封諸子時賜給楚王的一張裹金交椅,說道“此可佐軍,他無有!”
李來亨好奇道“賀逢圣這名字有點兒熟,他是個什么人?”
熟悉湖廣情況的懇德記大掌柜蕭維崧說“他是江夏人,萬歷進士。當年湖廣建魏忠賢生祠,魏閹聽說上梁文出自賀逢圣之手,高興地親自登門致謝。賀逢圣卻說這是別人借他名義寫的,乃是一種陋習。魏閹一怒之下,第二天就將他革了職。”
“這么看來,此人還有點骨氣。”
蕭維崧接著說“崇禎即位后他才復官,后來升得很快,做過禮部尚書、內閣輔臣,又是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人稱賀相國。據說他為官比較清廉,告老還鄉以后,回到武昌,威望不比丁啟睿低多少。”
李過點點頭說“原來是個大官,怪道我聽著十分耳熟,大約是王臣同我提到過。”
李來亨也笑道“武昌有丁啟睿和賀逢圣在,算是給八大王給了點小麻煩。不過我看那個楚王又會把這些麻煩全部消除掉。”
“節帥說得不錯,楚王像洛陽的福王一樣,是個一毛不拔的主。他聽了丁啟睿和賀逢圣要他出錢的話后,一言不發,后來竟閉起眼睛睡著了。賀逢圣是個老實人,丁啟睿卻很有手腕,丁督師出了王府,就不再約束部下,于是士兵們到處搶劫、擄掠,武昌城人心惶亂,一片恐怖。”
一起參與軍機會議的顧君恩拍掌嘆道“朱胡子不曉事,這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卻叫武昌百姓平白受了許多苦。”
蕭維崧接著說道“武昌位于漢水的入江口。江面浩瀚,波高浪急。武昌城倚蛇山而建,居高臨下,控扼大江,形勢十分險要,所謂天塹,莫此為最。張獻忠渡江的時候,北風勁吹,江中波濤洶涌,西營每只船上載的兵士又過多,因此未到江心已連續出現翻沉事故。可是楚王和丁啟睿勾心斗角,就這樣坐視張獻忠渡過了大江,等到西營開始攻打武昌府時,朱胡子才慌了手腳,開始哀求起了賀逢圣出面幫忙。”
“賀逢圣先是替丁啟睿要來一筆錢,接著又收募從襄陽、承天逃竄而來的散兵游勇,指定楚府長史徐學顏統領,號稱楚府新兵。這支兵馬和丁啟睿聯手,給八大王增添了許多麻煩,所以西營到現在都沒能拿下武昌府城,糧食又很短缺,只好分兵旁略他地,收集夏糧,以供軍需。”
李自成在河南為貧苦農民提供種子和耕牛,恢復生產,又利用沒收的明朝宗室和一些官僚劣紳的土地以及無主荒地實行屯田,以滿足部分軍需。
李來亨在湖廣更不用說,通過推行營莊制,已經建立起了雄厚的物質基礎。
而張獻忠相比較之下,在物質基礎方面和闖軍的差距就很大了,到現在還需要通過帶有掠奪和打糧性質的辦法來征集軍需。
攻破襄陽以后,正式出任荊襄節度使的陳藎端起一碗茶水,淡淡說道“張獻忠取武昌不成,看來他對外援一定是歡迎的。若我們將革里眼、老回回二營禮送出境,讓這二位豪帥去幫助張獻忠拿下武昌,八大王已經是舉雙手贊成的。”
“這也是一個辦法。”李來亨端詳著陳藎,問道,“但革回已經占據承天,他們又為什么要吃力不討好,放棄已經占領的大好地盤,去給張獻忠做長工?”
行軍司馬顧君恩聽了陳藎的話,眼睛突然一亮,他立即出謀劃策道“只要我們制造出圍逼承天的態勢,革、回若不想玉石俱焚,一定會在闖軍合圍之前逃離承天……而他們能去的地方,恐怕也只有武昌那邊。這樣闖軍既不必因排斥友軍而影響聲譽,又可以收回承天府,還可以留革、回二營牽制湖南。”
陳藎微微一笑,補充道“革、回若同張獻忠合營,表面上看是增強了西營的力量,但實際上也是給張獻忠增添了一項新的麻煩和包袱。長期來看,這就讓西營沒法在湖廣和闖軍為難了。”
李來亨和李過父子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對陳藎和顧君恩提出的辦法拍案稱奇。這個方案確實比李過的先禮后兵更加合適,若順利的話,大約不用讓闖軍和革回兩營撕破臉,就可以順利解決這個問題。
“只是……”已經被內定為武岳節度使的高一功又問道,“讓革、回與張獻忠合營,這樣西營勢必會攻下武昌。武昌是湖廣的首府,西營占據武昌,這個麻煩豈非比革回占據承天更大了嗎?”
李來亨對此倒并不在意,這既是因為他知道后世張獻忠會主動放棄武昌的歷史,也是因為湖南和江西現在均十分空虛。
李來亨為高一功解釋說“襄陽勢居武昌的上游,如果張獻忠有建基立業的大志,他絕不會選擇在武昌開府,勢居闖軍之下,把自己放到一個不利的位置上。湖南的沅兵早在幾年前,就讓我在夷陵消滅了大半,江西的守軍也很少,張獻忠如果不傻,在攻破武昌、奪取楚王府財貨積蓄以后,一定會南下湘贛,避免處在闖軍的下游位置。”
李過對李來亨的分析也很贊同,他細細考慮以后,認為闖軍現在雖然羽翼豐滿、兵強馬壯,但若斷然用武力驅趕革、回兩營,強行收回承天府的地盤。
對于正在開封統一軍令,強化中央集權的李自成來說,勢必會造成很大的不利影響,也會鬧得非闖軍嫡系的義軍諸將人心惶惶,特別是可能讓近來和闖軍越發接近的曹營感到不安。
前一段時間袁時中的叛逃,已經在義軍內部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李自成為此又不得不加強了羅汝才的籠絡,好在闖軍嫡系相比于曹營,在體量和實力上占據著巨大優勢。袁時中叛逃以后,羅汝才在河南又是孤掌難鳴,他缺乏外援和盟友,也只能接受了李自成給出的好處,自己降低了曹營的獨立性。
這一點也多虧了李來亨設法將革左五營留在了湖廣,李來亨把革左五營留在湖廣,雖然減弱了河南闖軍的兵力,可是也讓羅汝才失去了一個本應該有的外援,大大增強了中原闖軍在派系和解構上的純潔性。
現在李自成初定河南,李來亨又以狂飆突進的態勢,席卷了漢東。闖軍兵力大大增強,已經不再需要和革左五營合營作戰,像革、回這樣的異己分子,將他們推給張獻忠,便是一種最和諧的解決手段。
李過和李來亨都贊成此議后,便開始布置兵力高一功督兵萬人,從大洪山壓向顯陵衛一線;劉希堯和藺養成率領新近收編的左鎮水師,從襄陽沿漢水南下,進至樂仙橋一線,控制承天府的渡口;馬寶帶騎兵三千人,從應城出發,繞道至景陵一帶,威脅革回的后路;李過和李來亨,則率領闖軍主力,分別從荊門和荊州一線向承天進軍,形成包抄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