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巴黎已經恢復了平靜,國王、王太后與王弟當然不可能繼續留在圣日耳曼昂萊。
巴黎的盧浮宮首建于十二世紀,只是一座用于防御的小城堡,后來與英格蘭國王亨利八世展開了一場“建造”之戰的弗朗索瓦一世在連續拓建了昂布瓦斯城堡,新筑了香波堡后,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巴黎,但那時候無論是他的精力還是他的錢財都力有不逮,在拆除了城堡的主塔后,工程進度就大大地放緩了,他的“女像柱廳”(仿造古希臘建筑風格,由四位無臂女神像作為立柱支撐舞臺)被他的兒子亨利二世接手繼續建造,亨利二世還完成了這座方形建筑(后期)左翼的建造工作,但之后的弗朗索瓦二世、查理九世與亨利三世(三兄弟)的頻繁輪轉又令得這項浩大的工程停滯了下來——亨利三世無嗣,來自于納瓦拉的亨利•德•波旁成為了新王亨利四世,他娶了亨利二世與凱瑟琳的小女兒瑪格麗特(也就是人們熟知的瑪戈王后)為后。
亨利二世的王后,也就是凱瑟琳.德.美第奇在亡夫辭世后就離開了盧浮宮,但她沒有走得太遠,只在距離盧浮宮一千五百尺的地方重新建造宮殿,宮殿被命名為杜勒里宮,在宮殿前方,依照佛羅倫薩人的慣例,有兩個方形的花園,也就是杜勒里花園,花園的外側有一條寬闊的林蔭步道,它在后世成為了巴黎中軸線的一部分。
不過這座新宮在凱瑟琳去世的時候仍然有尚未完成的部分,后來是亨利四世——說到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亨利四世的身份,因為作為納瓦拉國王,他信奉新教,而且在之后的許多年都沒有改信,這讓大部分都是天主教徒的法國人非常不滿,而且他的加冕儀式也不是在蘭斯大教堂完成的,所以雖然他之后改信了,還是不斷有人質疑他的正統性,或許正是為了證明這一點,他不但完成了杜勒里宮的工程,還將杜勒里宮與原先的盧浮宮用一條長長的畫廊連接了起來——就是大畫廊。
而等到他的兒子路易十三(后來亨利四世與瑪格麗特以無子嗣為理由離婚,娶了美第奇家族的瑪麗.德.美第奇)當政,盧浮宮這座方形建筑的右翼才告完工,這座龐大的建筑終于勉強有了一些模糊的雛形。
從弗朗索瓦一世開始,法國的國王們就致力于搜集大量的藝術品,如雕像、繪畫、書籍等等來彰顯自己的財力與藝術欣賞能力,而來自于美第奇家族的兩位王后更是將意大利人的浮夸與奢靡的愛好帶進了森嚴的宮廷,在路易十三在世的時候,即便沒有后世的富麗輝煌,盧浮宮還是相當精致舒適的,但從路易十三離開人世后,國王年幼,王太后與主教又忙于朝政,王宮里的侍從與奴仆就慢慢地懈怠了起來,這座巨大的王宮也逐漸頹廢荒涼了起來。
灰塵堆積,植物到處生長,小動物們到處亂鉆亂竄,甚至有人在大畫廊里看見了狐貍。
等到王太后瑪麗與國王路易,還有王弟與主教們在投石黨人的逼迫下倉皇逃走,這座宮殿也成為了暴民的狂歡場所,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席卷一空,從畫像邊框的金箔到懸掛在窗戶上的帷幔,雕像被推倒,墻角被熏黑,柱子上刻著令人不忍目睹的歪斜字跡,滿是些褻瀆之言,這樣的地方當然不能再讓尊貴的國王居住,所以他們就轉移到了另一處行宮里。
說起這座行宮,它原本是一座伯爵的府邸,距離盧浮宮很近,后來被紅衣主教黎塞留買了下來并擴建,黎塞留臨終時將這座宅邸贈送給路易十三,現在順理成章地歸屬路易十四擁有。
因為不確定各處還有沒有暴民的緣故,國王一行人在夜幕低垂的時候回到了巴黎,馬車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搖晃著前進,路易看向王太后,她的臉上并無喜悅,只有疲倦與煩躁,很明顯,雖然奧地利的安妮與美第奇的瑪麗同樣不諳政務,卻也知道,回到巴黎才是真正戰斗的開始。
黎塞留邸里已經有紅衣主教馬扎然的仆人,這些仆人雖然不比宮中的侍從有身份,卻要更為盡忠守責,路易一進到府邸里,就在他寢室的隔壁房間里,壁爐中的火就已在熊熊燃燒,壁爐前是一只被打造成船型的白錫浴缸,浴缸里覆蓋著珍貴的絲綢,免得可能的尖刺刺傷國王的皮膚,壁爐上掛著的鍋子不斷地將干凈的水燒滾,與涼水混合后倒入浴缸。
仆人們還一絲不茍里在浴水里放進藥袋,藥袋里有磨碎的迷迭香、薰衣草與沒藥。這倒不是路易的要求,說起除垢殺菌,他更相信橄欖油皂,但現在的人們更信任這些經過醫師與占星師們推薦的藥草……不過他也不會多說些什么,畢竟自黑死病爆發后,洗澡就成了一件令人聞之色變的可怕事情,要洗澡,必須讓醫生證明你生了病,必須藥浴才不至于讓人大驚小怪。
他剛在仆人的服侍下進了浴缸——船型浴缸很淺,倒也適合一個孩子,不會讓他擔心一不小心嗆了水,但沒過一會兒,難得的寧靜就被王弟安茹公爵,菲利普破壞了——他是少數幾個可以不經通報就直接覲見國王的人,不管后者是在睡覺,還是在入浴,他甚至可以稱得上僭越地把手伸到燙熱的浴水里。
“如果你也想洗。”路易無可奈何地說:“那就進來吧。”四月份的天氣還有些冷,菲利普又早有預謀地只穿著亞麻長袍,浸濕了手,再讓他這么回去一定會受涼,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菲利普立刻高興了起來,這個時代的人們不怎么愛洗澡除了擔心疫病入侵之外,還有的就是公眾浴室紛紛倒閉之后,在自己家里洗浴就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浴缸暫且不論,預防被翹起的尖刺或是碎片割傷的絲綢就是一筆大支出,藥袋也價值不菲,還有壁爐里燃燒的木炭,服侍的仆人——在圣日耳曼昂萊,也只有國王想什么時候入浴就什么時候入浴,被他影響的王太后,主教與一概貴人,都要視等階與身家來看隔幾天才能洗一次澡,平時都是用干凈的亞麻布擦拭面孔身體。
孔代親王來到昂萊城堡的時候,就算有富凱的募款,他們的用度也依然十分緊張,到了后來,為了滿足孔代親王的要求,就連國王也不得不屈就于塞納河,幸好此時洗浴會令人側目,游泳倒沒人在乎,而且只要你愿意,大可以如同古希臘人那樣坦誠地面對自然。
這對尊貴的兄弟們興致盎然地在浴水里玩了一會,直到兩人都感到疲倦,國王讓他的寢宮總管邦唐去告訴王太后安妮,菲利普今晚和他一起休息,邦唐去了,帶回了菲利普的仆從,國王看了他一眼:“母親還醒著?”
邦唐明顯地遲疑了一下,因為他不但見到了安妮王太后,還見到了紅衣主教馬扎然,但他不知道應不應該讓國王知道。
幸好國王陛下沒有太關心這件事情,他揮了揮手,邦唐會意地上前,為國王與王弟拉起了床前的帷幔。
————————
事實上王太后安妮與紅衣主教馬扎然并無任何私情,他們之所以那么晚還在一個房間里,是因為康沃爾公爵查理,也就是英格蘭國王查理一世的兒子與繼承人,就要來到巴黎了。
“但他是個新教教徒。”王太后安妮說。
“也是一個國王,”紅衣主教說,場面挺滑稽,因為一個主教卻并不在意信仰,一個王太后卻足夠虔誠:“雖然他尚未正式加冕。”
“那么我們就不該那么稱呼他。”安妮說:“我們或許應該拒絕他進入巴黎。”
“他會滿懷憎恨。”
“那又怎么樣。”安妮生氣地說:“如果瑪麗不是我丈夫的妹妹,就連她們我都不想理。”
主教想了想:“這樣吧,陛下,等到明天,我們去問問國王是怎么想的。”
安妮驚訝地挑起眉毛,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