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烏爾班八世的私生子?”
路易轉過頭去,看到自己的弟弟菲利普正從門外探出頭:“別這個樣子,”他溫和地責備道:“這可不合禮儀。邦唐,去拿一把椅子來,”他又轉向菲利普:“母親又去望彌撒了嗎?”
“是的。”菲利普說,他從外面走進來,在還沒有舉行“吊褲”儀式之前,他還只能穿著絲緞的華貴小裙子,但在罩裙里面卻掛著路易送給他的匕首,他一路走到路易面前,向他屈膝行禮,之后才轉移到邦唐搬來的靠背椅上——在這座宮殿里,暫時只有三個人可以與國王這樣面對面地坐著,馬扎然主教、安妮王太后與王弟菲利普,事實上馬扎然主教并不贊成路易對菲利普的寬容,按他的說法,王弟應該如同一個臣子那樣在國王面前規規矩矩地站著。
路易并不認為這些繁文縟節能夠對真正的野心家起到什么作用,奧爾良公爵加斯東在路易十三在世的時候,還吻過他王兄的袍子,但在反叛的時候還沒心慈手軟,而且他對于菲利普,確實懷有一份歉疚之情,這讓他對這個弟弟總是格外寬容。
“您準備在什么地方用晚餐,陛下?”邦唐恭敬地問道,年少的國王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他的早餐一般在寢室里單獨用,午餐則要看時間與地點而定,有時候在書房,有時候在庭院,有時候在森林(在他外出狩獵的時候);但晚餐一般他都會和王太后,王弟與親眷(即英格蘭的瑪麗王后與亨利埃塔公主,蒙龐西埃女公爵或許孔代親王)一起用,他們會在用餐時候交換一點有趣的傳聞,偶爾欣賞音樂。對于晚餐的菜肴國王更是時常親自過問,盡力照顧到每個人的口味并保證健康與美味。
“今天我和菲利普在小廳里用。”小廳是黎塞留宅面對花園的底層長廊中的一間,就在“船首廊”的末端,雖然三面圍墻,但在嚴冬時分,這倒成為它的優勢了,加之房間足夠小,只要很少的炭火就能把它燒暖——現在的王室現在并不在乎一點炭火的費用,但一想到外面數以萬計饑餓的暴民,路易就實在無法忍受毫無任何用處的拋費。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菲利普也飛快地跳了起來,把手臂伸向國王,雖然王太后一直稱他為“我的小姑娘”,而侍從與仆人們也總是以對待一個公主的態度來對待他,但菲利普對于自己的定位并沒有太過偏斜——他就像是一神氣的騎士那樣,準備讓國王挽著自己的臂膀,即作陛下的支柱,又做陛下的盾牌。
“拿我的河貍皮帽子來。”路易說,“給菲利普帶上,我們要在長廊里走上一段路的。”
邦唐身后的藏衣總管立刻走到門外去吩咐了今天的著衣侍從,著衣侍從向仆人發出命令,國王與王弟等了幾分鐘,才終于得以戴上帽子,披上厚重的斗篷,手挽手地向著小廳走去。
在這之前邦唐還向管理炭火的總管發出了命令,這樣小廳的炭火才能被點燃,不過這就不是國王會關心的事情了,等他與王弟抵達的時候,小廳已經暖意融融,國王坐在餐桌的主位,王弟在左手一側相陪,為國王倒水,配置調料。路易讓他為自己倒了一杯水,挑了一些胡椒醬后就讓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謝謝,”他說:“菲利普,非常感謝你的服務,你可以坐下了,今天有你喜歡的鴿子,你要盡可能地多吃一些。”
菲利普鞠躬謝過了國王,才從容坐下,今天的鴿子是清燉的,肚里塞滿了白蘑菇與芹菜碎,只放了鹽和胡椒,算是一道湯品,國王用餐十分節制,與自己的弟弟分享了一只鴿子,不過還有一道奶油甜菜湯。
雖然按照規矩應該有四道湯品,但路易很早就取締了這樣的規矩,暴食對如今的人們是一種炫耀財富與力量的方式,但對于一個還沒能正式接觸政務的國王來說就不那么必要。
之后是塞足了蘋果的烤鴨,國王只選了一些鴨胸肉和里面一起烘烤的蘋果,蘋果大概是除了菠蘿與香蕉之外唯一可以烤了之后會更為香甜的水果了,而且被蘋果的酸甜汁液浸潤后,肥膩的鴨皮也會變得爽口起來,王弟菲利普倒是津津有味地吃掉了一對鴨腿。
第三道菜有燒羊羔肉塊,火腿片,水煮雞蛋與奶酪,路易還是只選了一些火腿片在盤子里,等到主食上來了,再用面包裹著削薄的萵苣與火腿、奶酪一起吃掉,有時候他在外狩獵的時候,也用這種方法攜帶午餐,所以人們把它稱之為“國王面包”并迅速地在貴族重臣中流行起來,就連馬扎然主教在忙于公務的時候也會叫上一份“國王面包”。
之后是三種不同的果醬,越橘、桃子與黑莓,國王挑了一些越橘醬,擦在大概只有一口分量的面包上,算是結束了今天的用餐。
王弟菲利普倒是吃了很多果醬,在冬天的時候沒有太多水果,只有果醬,對于這種近似于在糖里加水果的所謂果醬路易一直很謹慎,但從王太后到菲利普,沒有一個不視之如命的。
最后侍從端上了牛奶,一看到牛奶菲利普就蹙起眉頭來,他不喜歡牛奶,但這是他的王兄規定他一定要吃的東西,“因為它可以讓你長高。”國王這么說——路易看著菲利普往里面加了好幾湯匙果醬才勉強喝下去,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他也曾命令廚師往牛奶里加上杏仁去掉那種小孩子不喜歡的味道,但這個做法很快遭到了王太后安妮的異議,因為……大部分毒物都是有杏仁味兒的,一旦什么食物里面有了杏仁味兒,就很難說它會不會突然變得致命。
這并不是在說笑,之前提到過的,腓力三世不幸的長子就是因為一份加了磨碎的櫻桃果核的醬料而死的。
不但菲利普喝了,路易也喝了,他們現在正在第一發育期,必須打好基礎,不是說笑,此時的國王與公爵仍有需要親上戰場的時候,更不用說現在還有另一個世界的怪物與不明人士在暗處虎視眈眈——他們顯然對國王是沒有什么敬畏之心的,就和那些巴黎市民一個樣兒。
“告訴今天的廚子,清燉鴿子做的很好,賞賜他一個小埃居。”路易說:“請他另外準備一份,送給我的姑媽和我的表妹,天氣實在太冷了,湯里要多加胡椒。”
邦唐立刻領命退下。
正在懶洋洋地握著一枚腌橄欖,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的王弟忍不住撅嘴,路易嚴厲地看了他一眼:“別這樣,菲利普,他們是我們的親眷,我們本該照顧他們的。”
“但他們都說這是因為你愛上了亨利埃塔的緣故。”菲利普說。
“這是什么混賬話啊,”路易生氣地說:“我真該好好警告一番你身邊的人,亨利埃塔只有六歲,什么樣的人能夠愛上一個六歲的孩子?”
菲利普沉默了一會,“那就好,”他說:“母親挺擔心這個的,他們并不準備讓亨利埃塔做你的妻子。”他擺弄了一下面前的銀質刀叉,這還是瑪麗.美第奇從意大利遠嫁到法國之后帶入法國宮廷的,那時候法國宮廷的人們更喜歡用手指吃飯,當時還有教士指責這位美第奇之女過于奢靡,而從路易十三開始,宮廷里又逐漸開始恢復到原先的狀態,等到路易十四能夠自己決定該怎么吃飯,刀叉又上了餐桌。
“你知道了什么?”路易不太往王太后身邊走動,所以這方面的消息可能并不如菲利普靈通。
“因為您之前的堅持,”菲利普說:“您對康沃爾公爵查理的……寬仁,引起了一些人的懷疑,他們大概是無法接受一個英格蘭公主做法國王后的,雖然英格蘭的瑪麗王后與亨利埃塔公主顯然很愿意結成這門婚事。”
“他們說得對,”路易說:“我不會選擇亨利埃塔做我的妻子。”
“為什么,您不愛她嗎?”菲利普追問道:“雖然我很討厭她,但從身份,容貌與修養上來說,亨利埃塔的確是個好選擇。”
路易微笑了一下,自從他知道自己就是路易十四后,就確定自己將來的婚姻不會單純地只需要考量愛情與身份,“我不會娶亨利埃塔的。”他重申道——英國與法國簡直就像是兩柄利劍,只能敵對,而無法相容,他援助康沃爾公爵只因為作為一個國王他必須堅定地站在叛賊的對立面,他將來的妻子必定要出自于一個能夠與法國互有裨益的國家,亨利埃塔從一開始就出了局。
菲利普顯然還想說些什么,但門外突然出來了清脆的咔噠一聲,國王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出門去,門外已經沒有人了,他一邊記下了玩忽職守的侍從,一邊彎下腰,拾起了一只小袋子,這只袋子讓他感到熟悉,他放在鼻子邊一聞,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硫磺氣味,立刻確定了來人的身份。
“沒事兒,”他走進去和同樣神色緊張的菲利普說,“我知道那人是誰,”他停頓了一下:“不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