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奇尼。”
“是的,陛下,曼奇尼。”維薩里說,”我曾是瑪利.曼奇尼的魔藥教師,因為我的父親也為曼奇尼家族效力。”
“據我所知,維薩里家族來自于布魯塞爾。”
“哈布斯堡尼德蘭,陛下,維薩里家族是醫學世家,簡.維薩里在帕爾維大學取得了醫學學位,而后在魯汶大學取得了一個教授的職位,他的兒子埃弗拉德.維薩里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的皇室御醫,他的兒子安德里斯繼承了高祖父的位置,后來又做了查理五世的貼身侍從。我的高祖父正是您提起過的安德雷亞斯.維薩里,他有三個兒子,最小的一個是他的遺腹子,也就是我的祖父,我的父親也是他最小的兒子,他在六歲的時候被發現是個巫師,幸好那時我們正在意大利,一個巫師愿意做他的老師,把他帶入里世界。”
“那么他在表世界……”
“一旦進入了里世界,他對表世界來說就是一個死人,陛下,維薩里家族的陵墓里還有著一個小小的位置,埋葬著一個夭折的孩童呢。”
“我明白了,接著說吧,維薩里。”
“那個巫師是一個魔藥師,我的父親成了他的學徒,因為這個緣故,以及他從血脈中繼承的天賦,他比他的老師更成功,所以他的老師就把他推薦給了曼奇尼家族。”
“曼奇尼是個怎樣的家族呢?”
“在里世界,曼奇尼是個非常古老的家族,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羅馬時期,但在公元五世紀之前,表世界一樣有他們的記載,只是這些記載鮮為人知。”說到這里,維薩里古怪地笑了笑:“當然,他們曾經十分顯赫,據我所知,曼奇尼家族的女兒與兒子不止一次地曾經成為祭司或是執政官的妻子,或是有權勢者的親密朋友,因為這個家族世代都是美人,但自從梅林的策劃最終化作泡影,國王與皇帝們不再承認巫師,轉而皈依天主后,里世界與表世界之間的溝壑就再也無法彌補,曼奇尼的家長最終決定將家族遷移至里世界,放棄表世界,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必須保證自己在里世界的地位不至于被一些荒謬的傳說動搖——所以他們幾乎從不提起在表世界的過往。”
“里世界的人們憎惡表世界么?”
“當然,陛下,”維薩里幾乎下意識地這么說,然后他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彌補道:“我是說,在最初的時候,里世界充斥著的人幾乎都是無法在表世界存身的可憐人,他們要么就是有著畸形的外表,要么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他們可以說是……是被放逐到里世界的,所以他們總是有著一些過于……過于惡毒的想法。”
“那么說就算是曼奇尼家族也是后來遷移到里世界的。”
“從公元五世紀,陛下,梅林是巫師以及非人生物投下的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次賭注,可惜的是他還是失敗了,失敗的后果正如您看到的,教會開始驅逐與剿滅我們。”
“因為你們在與教會爭奪權力。”
“這是必然的,”維薩里說:“宮廷是如此窄小。”
“那么說里世界是有原住民的,然后從五世紀開始,巫師就開始遷移到里世界。”路易說:“那么那些非凡者是怎么回事?”
“他們可以說與巫師有著同一個祖先,”維薩里說:“最初的時候,教會對于巫師們并不嚴苛,不,那時候他們還未被稱作巫師,他們是祭司、薩滿或是巫醫,然后一些愿意皈依教會的人成為了苦修士、圣騎士,而另外一些不愿意向曾經的敵人俯首屈膝的人就成為了巫師。”
路易想起馬扎然主教確實和他提起過,宗教裁判所里的一部分人依然駐守在里世界,看來正如維薩里所說,他們就是一棵巨樹上伸出的兩根樹枝,他們的根系依然深深地扎在另一個世界。
“里世界是個什么地方?”
維薩里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原本是個很好的地方。”
“很好的地方……”國王說。
“原本,”維薩里重復說:“但后來,您知道的,有太多的巫師和非人生物來到了那里,太多了,無論是水、食物甚至是居住的地方,都變得緊張了起來,原住民與移民發生了好幾次戰爭,但那些龐大的家族無論是在哪一方面都占據著絕對的優勢,所以……”他略過了一些詳情,但國王用腳趾也能想到,對于資源的戰爭從來就是最殘酷最卑劣的:“后來,里世界勉強達到了一個平衡,但您也知道,一千年了,陛下,不斷繁衍的人口已經對里世界造成了莫大的壓力——從我父親那時開始,就有人認為應該限制外來的巫師或是非人生物進入里世界。”
“里世界在什么地方呢。我是說,是屬于凡人不可及的地方,另一個世界,或只是無法被凡人看見,發覺?”
維薩里明顯地猶豫了一下:“它們是真實存在的。”
“也就是說,它們仍然屬于這個世界。”國王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我知道很多地方都有巫師,他們并不是在同一個地方的是嗎?因為瑪利會說,她是意大利人。”
“是……是的。”
“難道就沒有國王或是皇帝,”國王思考了一會,說道:“對此產生過質疑嗎?”
維薩里覺得,他似乎已經領會到國王的想法了:“但那是他們的領地啊,”他小心翼翼地說:“陛下,就像是您的親王與公爵們。”
國王向維薩里微笑了一下,這個微笑讓維薩里不明原因地遍體生寒:“但我的親王與公爵會為我效力,為我戰斗,”他輕聲說:“巫師們能夠為我做些什么呢?”他輕輕拍了拍手:“對了,我的身邊甚至沒能出現一個法蘭西的巫師,他們都死了嗎?”
當然不,維薩里在心里說,他曾遇到過法蘭西的巫師,但他們的傲慢尤甚于意大利的同僚們,國王也應該知道這一點,因為他的外曾祖母正是美第奇的凱瑟琳,她曾經宣召過著名的巫師諾查丹瑪斯,向他詢問了自己的七個兒女的未來,當時諾查丹瑪斯確實已經看到了他們的未來,但為了不觸怒這位尊貴的婦人,他只能隱晦地說,您的三個兒子都能成為國王,事實如此,可惜的是他們都沒能留下后裔就死了,法國的王位最終落入了納瓦拉國王亨利手中,也就是亨利四世,路易的祖父,他與凱瑟琳的女兒結了婚。
據說這位諾查丹瑪斯在隨同當時的王后凱瑟琳.美第奇巡游薩朗的時候,他看見了王后的隨從中有一個少年,于是他就大膽地上前,要求少年讓他看對方身上的一顆痣,雖然被后者不悅地拒絕了,但諾查丹瑪斯還是賄賂了少年的侍從,看到了那顆痣,然后他就說,這是法國將來的國王,而那個時候,瑪麗.美第奇王后的兩個兒子依然在世,這可以說是對王后,以及之后的兩位國王,又及第三位國王極大的不尊重與威脅,但他還是這么做了,就此可以看出,他對國王與王后的尊重就算有,也不太多。
而維薩里遇到的法蘭西巫師,更是左右搖擺,他們不屑于為在紅衣主教袍袖下的年少的國王效力,倒是有幾個對孔代親王,或是加斯東公爵感興趣,很難說維薩里對國王的印象有沒有因為他們受到影響。
維薩里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真擔心法蘭西的巫師們真會“都死了”,如果他們再這樣妄自尊大下去。
越是和這個年少的國王相處,就越是能感到他的可怕——歷史上殘暴或是勇猛的國王并不少,但他的主人有著許多統治者所缺乏的特質,那就是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能夠限制他的東西,相反的,他覺得,所有的東西都應該在他的限制之內,而不是脫離他的控制。
“繼續說吧,”路易說:“里世界有國王嗎?”
“沒有,但有議會和法庭。”
“一個共和國?”
“羅馬的。”
“哦,政治巨頭。”或說選帝侯,幾個大家族輪番執政,相互掣肘。
“所有的人都依附他們而生嗎?”
“大部分,除了教士和修士們。”
“你說的是宗教裁判所的根源們?”國王說:“他們是如何堅守下來的呢,在群敵環繞的地方?”
“不全都是敵人,”維薩里說:“事實上裁判所處死的巫師很少,他們最多對付的是吸血鬼與狼人,而在里世界,狼人與吸血鬼也是巫師們的敵人。”
國王抬起頭,在心里列出了一個金字塔表,現在很清楚了,頂端是里世界的領主們,接下來是官員們(這點無需詢問維薩里他也能夠猜到),之后是平民,平民之下是普通的狼人與吸血鬼(他不認為巫師們會對那些強大的存在一視同仁),之后是原住民,如維薩里所說,可能就是人們傳說中的怪物和妖精。
他不知道巫師們的血脈端頭來自于哪里,對于巫師們來說,他們是神明和人類的后裔,但教會們一直認為他們是魔鬼和人類的孽種,就像梅林一直就有好幾種出身,但這無關緊要,國王大致可以勾勒出巫師界現在的狀況——比表世界更糟糕,彼此傾軋,相互仇恨,狹小的領地上遍布堡壘,平民朝不保夕,而他們的統治者們也未必能夠日日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