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爾法為國王去尋找他的朋友,而國王也有他的緊急事務需要處理,在科隆納宮里,仆人們在名義上都是受主教先生在里世界的代理人招募而來,但既然這位代理人也姓曼奇尼,那么仆人中難免就有曼奇尼家族的耳目,一些重要的事情想要交給他們去做是不可能的,但國王身邊有著梵卓親王的化身貓,這只貓在瑪利面前從未說過話,或是表露出超人的智慧,但對國王卻大可不必。
對路易提出的問題,它只是抬起爪子擦了擦臉:“您是有成為巫師的天賦的那。”它說:“陛下,您是一個幸運兒,如果您不是國王,您在里世界也依然可以大有所為。”那張毛茸茸的臉竟然露出了一個極具人性化的嘲諷表情:“當然尼,曼奇尼家族之所以動搖也有這個原因,雖然他們正意欲向表世界伸出觸須,但……”
“您是說他們并不是想要離開里世界,而是想要拓展他們的權力嗎?”
“這有什么奇怪的,梅林不就嘗試過了嗎——亞瑟王出身不明又不義,雖然為人剛正純潔,但作為一個王者他可不那么合格,要不是先有女巫的預言,讓尤瑟王堅信自己與臣下之妻的孩子能夠成為一個偉大的王者咪;之后又有所謂的石中之劍,來奠定亞瑟的神授之位,就算他再俊美,再強壯,再聰慧,作為一個被寄養在其他家族,還在為一個騎士做扈從的少年,如何能夠被人們公舉為一國之主呢?這些都是巫師們玩兒的把戲——除了亞瑟,不會再有第二個有著國王的血脈,卻又能被巫師撫養長大的凡人了嗚,可惜的是最終還是功虧一簣,亞瑟雖然傾向巫師,但古不列顛的臣民和領主們身邊也有巫師,也有教會的修士,他們擁護亞瑟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自己的利益哈,但若是這位將巫師視作父親和老師的國王真想要將巫師們的利益放在臣民的利益之前,嗯呃,你知道的……”
梵卓貓甩了甩尾巴:“人們以為圓桌騎士只有十二位,事實上并非如此,這只是人們的一個臆想或是為了敘事方便而有所減縮,我見到的圓桌騎士最多的時候有一百五十位,他們與現在的議員或是大臣并無什么區別,在戰場上他們率領著自己的士兵戰斗,在圓桌上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唇槍舌劍……”它說著,忍不住拱起脊背,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之后才繼續說道:“還有,說到這個,您以為圓桌是亞瑟王的想法?呸?任何一個國王都不會甘愿與自己的臣子平起平坐的,如果他這么做了,要么就是臣子過于強大尼,要么就是國王過于弱小,或是兩者兼而有之。”
“您這番話可要打破許多少年的夢想了。”路易苦笑著說,他也曾經感嘆過亞瑟王與圓桌騎士之間的互信互愛,但現在聽起來,顯然是梵卓貓的說法更合理,其他不說,就在亞瑟王還在世的時候,他的十二圓桌騎士就因為各種原因分崩離析了,他自己也死于非命,在有巫師庇護的前提下,亞瑟王的死亡就變得可疑起來了。
梵卓貓低下頭舔了舔肚子,突然它輕輕一抖,抬起頭睜大了那雙金色的圓眼睛:“哦,”它說:“您看我,也許是因為經歷的太多了,我的思維總是會從一點發散到很遠的地方去——讓我們回到主題,陛下,所以說,巫師們之所以遁入里世界一開始就并非心甘情愿,就算他們愿意服從命運的安排,但在今天,里世界狹小的領地已經不堪重負的今天,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回到表世界,不然就要自我扼殺了——就像是古羅馬的統治者們曾經遭遇過的那樣,陛下,您應該察覺得到。”
“但他們依然如此傲慢。”
梵卓貓發出尖銳的嗤笑聲:“沒辦法,在這點上他們甚至不如血族,在里世界被巫師們統治的時候,他們能夠享受到如同,不,比表世界更奢侈,更舒適的美好生活,但里世界是封閉的,就算有魔法,它的資源還是不免被一點點地挖掘干凈,您若是在五十年前來,提供給那些平民巫師們的娛樂方式還要多姿多彩一些,在貨幣兌換、日常供給以及一些下作交易上的行為也不是那么明目張膽,現在就連一些小家族都捉襟見肘了……但對于那些大家族來說,一千年的積累足以讓他們擁有驚人的財富。
加上巫師們對凡人慣有的輕蔑態度,也不怪他們會對您,或是任何一個表世界的人態度傲慢了——對了,您上次殺了曼奇尼家族的費利佩,這讓曼奇尼家族的人很生氣,尤其是費利佩的父親,他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了,但他們的家長最終還是決定不做報復,其中有個原因您大概還不知道,那就是費利佩生來魔力低微,在他的兄弟還在的時候,幾乎就是一個透明人,只有他一個的時候,他也被留在了里世界……對于巫師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魔法,”梵卓貓說:“所以啊,憑借著您的天賦,您留在里世界,或許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覺得我們還是來說說血誓婚約的事情吧,您對這個了解嗎?”
“還真是毫不猶豫呢。”梵卓貓提問:“您愛瑪利.曼奇尼嗎?”
“我曾喜歡過她,非常喜歡。”路易公正地說:“沒人能夠對這樣熱烈的情感視若無睹。”
“很對,瑪利的愛情確實純潔而又熾熱,”梵卓貓說:“那么現在呢?”
“現在,我發覺我并不了解她。”
“您有太多需要看顧的事情呢,您在她身上尋求的也不過是一份平靜罷了,”梵卓貓溫和地評論道:“她對您的愛是真實的,但她的自私也是真實的,在她處于弱者的地位時,她的自私并不會傷害到您,但一旦立場轉變,這份愛簡直就如同利刺一般了。”它停頓了一會……“但我還有一個問題,陛下,您是不能離開,還是不愿意就這樣離開?”
路易沉吟了一會,“我一直很想親眼看看那里世界。”
“我來,我見,我征服?”
“那還是一件很長遠的事情。”
“但您也不愿意就此空手而歸是吧,這個世界有讓您冒險的價值。”
“我也相信我的兄弟。”相信菲利普,能夠為他抵住外來的壓力,無論是來自于主教,還是來自于王太后,又或是加斯東公爵。
“我可以猜想你是想要與瑪利締結婚約嗎?”
“既然她期望的就是這個。”
“我從中聽到了不祥的意味。”梵卓貓說:“您是想要報復她嗎?”
“只能說各取所需罷了,如果她真如您所說的,只要愛情。”
“但血誓婚約會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巫師。”
“所以我需要尋求幫助,您的,還有其他人的。”
“那么我還是先和您討論一下血杯吧,血族的圣物。”
“我洗耳恭聽。”
第二天的中午,墨爾法就將他的朋友帶到了國王面前。
說來這位朋友已經先承了科隆納公爵的恩惠,或是墨爾法有意為之,因為他之前因為隱匿了私下兌換貨幣的學生,以七十歲的高齡被投入監牢,在沒有魔法與魔藥的時候,巫師中的老人也只比凡人好一點,在擁擠、陰暗潮濕、幾乎沒有食水的監獄中,他沒幾天就病了,更是差點死了,如果不是墨爾法帶來了科隆納公爵的手書。
把戎刻——這個可憐的老朋友從監牢里帶出來的速度簡直和他被投入監牢一樣快,一連喝了許多瓶藥水之后,戎刻才總算從如同陰尸般的可怕狀態里掙脫了出來,他充滿了感激地瞥了墨爾法一眼,對將要見到的科隆納公爵并不在意,反正他們總是在為人效力,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作為一個對里世界尚不熟悉的外來巫師,科隆納公爵或是還有一些殘存的仁善。
對于這樣的巧合,路易也深感詫異,雖然對于他,一個受過他恩惠的人會更可信,就像是他留在凡爾賽的流民,他們又是他的佃戶,又是他的士兵,而且多數忠心不二,但墨爾法這才說要去尋找一個對血誓婚約有研究的朋友,就恰好找到了這么一個——他猜墨爾法是不是有意借此向自己的朋友伸出援手,說真的,若是如此,他不會太氣惱。
戎刻表現的比墨爾法更謙卑,他摘下尖頂帽,向著國王深深地鞠躬,就像是一個凡人,被允許起身后,他將帽子握在手上,“您的眼睛里有著一些疑問,殿下,我想您或許以為墨爾法欺騙了你,是的,當時我的情況確實已經刻不容緩,但他絕對沒有徇私,我正是您要找的人,若是要追究,他頂多是選擇了我而不是其他人而已。”
“難道對血誓婚約有著研究的人在里世界很多嗎?”
“應該說,對所有我們能夠讀到的東西,有著深刻研究的人很多,雖然血誓婚約不會公開放在書店里售賣,但,這是家族用來限制那些有能力的人的最好手段,而且聽上去……相當美好,一些年輕人只是因為愛情,就毫不猶豫地將這根堅實的鎖鏈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戎刻聳聳肩:“我就是其中的一個笨蛋,我用了五十年的時間來研究血誓婚約,想要解除它。”
“能嗎?”
“說實話,最好就是別做這個嘗試。”
“但我有個想法。”
“愛情?”
路易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他。
瑪利的心情從未那樣愉快過。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似懂非懂地知道,她被送出里世界,來到她并不喜歡的宮廷里,是為了締結一門好婚事,她會成為一個公爵或是侯爵的夫人,為自己的家族在表世界爭奪一處落足之地,于是那時候她就想,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嫁給路易呢?
她和路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并不愉快,路易給她留下了冷酷與嚴苛的印象,但這樣的印象在凡爾賽,以及圣日耳曼昂萊的時候,又迅速地淺淡了下去,當時為了避免國王與流亡在外的英格蘭公主亨利埃塔產生不被期待的感情,她被插入到兩者之間——不,應該說,她與國王的親密往來獲得了正式的允許,雖然她的父親與叔叔都不甚贊成。
因為當時的國王只是一個傀儡,即便成為王室夫人,瑪利也不會擁有太大的權力,甚至沒有權力。
但隨著相處時間的增長,瑪利卻深深地陷入了對路易,而不是一個國王的眷戀之中,和路易相處的時候,瑪利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完整的人,而不是曼奇尼家族的小姐,或是女巫,又或是馬扎然主教的外甥女——每當路易坐在窗邊的書桌旁對她微笑,瑪利的心就像是被燦爛的陽光照耀著,又是溫暖,又是光亮,她的想法也逐漸發生了改變,她的視線從國王的冠冕上移動到了路易本人身上,在敦刻爾克刺殺事件發生之前,她已經做好準備——她要將路易帶入里世界,讓他成為一個巫師,成為她的丈夫。
她的父親會憤怒,馬扎然主教會憤怒,但血誓婚約一旦成立,就無法解開,就算是家族也不能,所以在家族之中,血誓婚約多半都會被應用在底層巫師與家族的女兒之間,尤其是那些魔力低微的女巫。
瑪利的天賦不算是最好,但也不差,即便要分出一半給自己的丈夫,瑪利也認為自己能夠承擔,她沒有想到的是,有科隆納的血作為火種,路易的天賦也被誘發了出來,而他的天賦就算是曼奇尼的家長,也不得不承認有著可期待的未來。
在獲得家族的承認后,事情就變得順遂起來,她現在所以要做的就是說服路易,留在里世界,留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