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被大殿下奧爾良公爵隱瞞過去的事情是,路易不但讓菲利普看了密信,還給了奧爾良公爵一個幾乎無法拒絕的職位,那就是為國王陛下掌握一部分的密探。之所以說是一部分,是因為路易手中原本沒有什么堪稱成熟的情報網,他的密探是馬扎然主教從黎塞留主教那兒繼承過來,然后又拓展了一部分,最后交在他手里的。
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這些密探的組成部分,就與黎塞留主教一樣,一些密探是由修士和神父兼任的,因為人們總會去找他們懺悔自己的罪過,他們掌握的秘密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雖然依照教會的法律,他們聽到的任何秘密都不被允許外泄,但……主教是有權利傾聽神父或是任何一個圣職人員的懺悔的,所以,想要徹底地保守秘密,就必須忍受來自于精神上的鞭撻。
還有的就是如米萊狄夫人那樣,從監獄里被提出來的罪犯,他們若是不愿意為主教效力,那么就要回到監獄甚至斷頭臺,絞刑架上去,而且他們身上的烙印——罪犯必然有的烙印,也會讓他們永遠無法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
還有的就是一些游商,他們不值得信任,與其說他們在為主教效力,倒不如說是在為叮當作響的錢幣效力,他們的情報往往是不連貫的,不可靠的,但有時候也會誤打誤撞地抓到一條大魚。
像是這樣混亂的情況,在里世界的時候,憑借著學習中的一些零碎時間,國王也和米萊狄夫人談論了一番,結果就是他決定回到表世界后,就要對這個亂象做一個整改,他并不打斷將密探們交在一個人手里,這樣,若是那個人想要蒙蔽自己,那就太容易了,路易要將情報網絡分作三部分。
他要交給,或者說,請菲利普組建的第一部分,就是“沿襲”了數百年后的人們所通常的做法,也就是說,在法國之外的國家,擔任大使以及其隨從,官員的人,都會是路易的眼睛與耳朵,雖然這點幾乎人人相同,但路易的期望,是一個更為正統和有效率的組織,他之所以要讓菲利普成為這些人的首領,也是因為菲利普身份超然,在很多時候,有奧爾良公爵在,足以擔保和庇護下很多被懷疑的人,或者在緊要時刻,他也是別人最不敢阻擋和傷害的對象。
菲利普無比激動地接過了這個旨意,哪怕對于除了國王,以及寥寥數人之外,這個職位永遠不會落在紙面上或是廣為人知。
第二部分,也就是馬扎然留給國王的那個情報網絡,這個網絡,在暫時剔除了教士與修士之外——因為國王并沒有天然的壓制他們的身份,要收買這些圣職人員并不容易,甚至有可能反而落入了教會的圈套,所以,只有如米萊狄夫人這樣的罪犯,以及一些一只腳踏在監獄門邊的盜賊,傭兵,還有酒館老板之類的邊緣人物還能一用,這些人,國王在考慮了一番之后,將達達尼昂伯爵暫時提到了密探首領之一的位置,前來接受這份職務的達達尼昂伯爵一開始是很高興的,但一聽說,將來可能還要與米萊狄夫人共事的時候,他的臉色就可悲地變了。
但這是必須的,他們原本就是米萊狄夫人的下屬,達達尼昂伯爵要與米萊狄夫人交接——國王微笑著提醒這個生性輕浮的先生說,他與米萊狄夫人之間原本就有一段緣分,“雖然米萊狄夫人和您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先生,她終究還是一位相當有魅力的女士,難道這點還不足以令您原諒她么?”
“您所言不假,但,陛下……”達達尼昂伯爵愁眉苦臉地說:“問題也就在這兒啊。”不僅僅是因為米萊狄無情地耍弄了他,更因為她和達達尼昂正是一樣的人,在與異性的交往中,他們如同野獸,放肆,惡毒并且冷酷無情——別說性情相投,就算是達達尼昂,或是米萊狄,也肯定更愿意接受一個真正的好人做同伴。
只是不管達達尼昂伯爵如何不情愿,他都要和米萊狄夫人共事上一段時間了,米萊狄夫人被路易放在里世界,一來就是為了隔絕她與原先下屬的親密關系,二來就是米萊狄也需要在里世界為國王構建起一張大網,但要達成目標,表世界的支持必不可少,國王當然不會親力親為,那么代為效勞的自然只有達達尼昂伯爵。
達達尼昂伯爵離開的時候,正逢王弟菲利普來受國王的召喚而來,他雖然有點疑惑,但在公事上他幾乎從不置喙,還是國王告訴他說,他有意讓達達尼昂成為密探首領,這讓菲利普更加迷惑了,因為達達尼昂伯爵看上去可不是一個善于保守秘密的人。
國王沒有告訴王弟的是,有些時候,過于花俏的外在反而可以成為最好的偽裝,擅長與嗜好談情說愛的人突然出現在哪里都不會讓人感到奇怪,他聲勢赫赫,就會將所有不懷好意的視線拖帶到自己身上,就像是人們很難看清強烈光線下的影子所覆蓋著的東西。
當然,正如之前所說的,他將宮廷中的密謀事務交給了菲利普——忘記說一句,除了國外之外,法國宮廷之中,也同樣在王弟的職責范圍之內。
真正的密探首領是柯爾貝爾,人們鄙夷他的出身,因為他只是一個隨駕商人,但商人的覆蓋面本來要比“名姝”和貴人更廣闊,和他們打交道的人更多——而且商人們對情報原本就足夠敏感,不然他們又怎么能夠囤積居奇,買空賣空呢?而且無論何時何地,戰爭永遠與糧食、軍備與運輸脫不開關系,只要能夠掌握住商業社會的動向,想要推測出任何一個國家與地區的情形就不是什么難事。
另外,雖然有主教的饋贈,國王更愿意打造出一支僅屬于自己的隊伍,商人適逢其時地進入了國王的視野,相比起“名姝”,盜匪和教士,商人的涉及面更廣,而且如過有商人多嘴饒舌,察形觀色也不奇怪,畢竟很多時候商機還勝于軍機,更重要的是,接受了查理一世的教訓,路易不想將商人階級逼迫到暴動然后砍掉自己的腦袋,在暫時無法撼動教士與貴族的利益又不能減免商人的稅負之前,他只能設法將榮譽和頭銜掛在鉤子上,看看能不能設法釣起這條仍然被人忽視的大魚。
大魚肯定是有的。
菲利普才離開,柯爾貝爾就來了,他帶來了最新的鑄幣——在路易登基的時候,他雖然只有五歲,但馬扎然主教還是為他鑄造了一埃居的銀幣作為慶賀,在那枚銀幣上,路易的側面頭像簡直就像是一只烘烤得非常完美的小白面包,鼓起的面頰讓他顯得十分稚氣,馬扎然主教在路易十四歲成年的時候曾經想要重鑄一枚銀幣作為慶賀,但當時局勢緊張,所以路易在考慮之后還是拒絕了,現在他不但已經正式執政,而且也有了一個繼承人,鑄造錢幣的事情也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行程表的前列。
柯爾貝爾只是財政大臣,雖然被授命負責最新的金路易的鑄造事宜,但負責設計錢幣的人還是有專業人員負責,夏爾.勒布倫,他的家族一直在法蘭西王室服務,只是他的父親與祖父都擅長雕刻,而他擅長繪畫,他的老師也是深得路易十三青睞的普桑,他還曾經跟隨普桑到意大利學習過,對于古希臘的人像雕刻有著深刻的認識與心得。
這些還不是路易最終選擇了他來負責這項重要工作的緣故——這位正當不惑之年的畫家之所以得到了國王的信任,是因為他,他的家族徹頭徹尾的都是保王派,在國王流亡在外的時候,他甚至曾拒絕過為加斯東公爵和孔代親王服務,對一位畫師來說這樣的行為是很危險的,因為這兩者都有權力把他投入監牢,甚至把他絞死,幸而他還沒愚蠢到束手就擒,在回絕了那兩位大人物后他就馬上逃走了,之后聽說國王在圣日耳曼昂萊的時候,他還委托了一位顧客代為轉奉了一本精美的手抄圣經,獻給王太后。
就像是記住仇人,像是這些盡了一份心力的小人物,路易也不會忘記,雖然夏爾先生的天賦實在只能說是平平,無法與那些天資卓絕的畫師相比,但路易還是將一大筆買賣——在暴亂中,盧浮宮的天頂畫幾乎全都被煙灰和火焰毀了,需要大量的修補與重畫,這些工作全被交給了夏爾.勒布倫,他也不負國王的期望,完成的又快又好——可憐的是王弟菲利普總是欲言又止……他的王兄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無缺,除了那糟心的審美,倒不是說他的審美等同于審丑,而是……路易顯然更傾向于實用主義或者說……直男主義,對于一些細微的差別他即便能夠分辨出來也不會在乎。
所以在人們暗地里眾口一詞的emmmm后,夏爾.勒布倫還是驕傲地接過了國王交給他的任務,他設計了一埃居的銀幣,也設計了價值二十里弗爾的金幣,銀幣上的路易帶著桂冠,卷發披散在肩頭,下方是扣住的斗篷,他年輕的額頭平直光滑,眼睛炯炯有神,直視前方,鼻梁高挺,嘴唇緊緊地抿在了一起,銀幣的反面是如路易登基時的盾牌紋章,上方是王冠,盾牌里是王家的象征百合花。
金幣上的路易則去除了桂冠和斗篷,完全地呈現出了年輕國王的個人魅力,錢幣反面是一個等長十字架,十字架的頂端是王冠,中間是四朵百合花。
“都很好。”路易說,一邊摩挲著錢幣的表面,此時的錢幣鑄造已經開始使用螺旋壓幣機,更快,也更美,銀幣與金幣的邊緣都有一圈防止有人故意磨掉一部分來斂財的鋸齒紋,人像精美,年代與字母都很清晰,國王點頭表示滿意,一邊放在手中輕輕地掂量著分量:“這里面有多少金子和銀子?”他問。
每一國,甚至每一個擁有鑄幣權的領主,都會對錢幣中的含金銀量諱莫如深,這很正常,在大量發行錢幣的時候,只要些許差異就能獲得大量的純利,路易現在很需要錢,但他并不打算在錢幣上做手腳,就像是意大利的弗羅林,西班牙的皮阿斯特,匈牙利的福林,荷屬安的列斯盾,波蘭的茲羅提……錢幣的真正價值同時也意味著一個政府或是國家的公信力,除非法蘭西能夠如同之后的龐然大物,擁有不可動搖的地位,才能夠不去在乎這些,別說是錢幣的真正價值,哪怕是一張彩色印刷的紙張,一樣可以令人趨之若鶩。
“但……”柯爾貝爾說,他還有些不甘心,因為他始終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盡可能地保證法國的金銀儲備,他曾經只是個商人,但現在他也已經是法蘭西學院的院士,對于金融和經濟的進一步掌握,讓他堅決地認為,一個國家所能擁有的貴金屬,也就代表著這個國家的力量。
路易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國王不由自主地想要發笑,“再等等吧,讓,”他親昵地叫著柯爾貝爾的教名,“如果您堅持您的想法,那么就請相信我,比起在我們可憐的國民身上尋求金銀,上帝為我和法國準備的恩賜只會更多。”
柯爾貝爾禮貌地露出詢問的眼神。
“再等等,”路易想起在那兩處遙遠的新大陸上的金礦與銀礦,“等到了那時候,我會讓您去看,那是天主的應許之地,金子就如同埋在地下的樹根那樣蜿蜒而行,每一條河流里也會閃爍金光,您甚至無需開掘,只要低下頭就能踢開純正的金塊,就像是在果園里踢開提前掉落的果實。”
柯爾貝爾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說夢的癡人。
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