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約拉島的巫師們有一定的損失,但不是不可以接受,畢竟他們面對的是佛蘭德爾的黑巫師們,而且傷亡更為嚴重的是波西米亞女巫們,尤其是教團的長老們,她們的死亡令得年輕的女巫們慟哭不已,陪伴著她們的是國王的士兵——馬尼特曾經試圖讓這些女巫們影響國王的士兵,米萊狄夫人則認為這些士兵會令得這些女巫動搖,現在看來,影響是兩方面的,最少的,國王在這些士兵的眼睛里,沒有看到往常的輕蔑與冷漠——如那個勇敢的擲彈手那樣的士兵并不多,只是如今一定會有人改變自己之前的想法。
那些被切斷手指的女巫,竟然幸運地生存了下來,巫師們的藥物和法術注定了可以拯救很多人的性命——她們的手指也生長了出來,那枚老舊的戒指被戴回了原處,只是給出了承諾的那個人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還有沃邦,他去看了……馬尼特,那個女巫死在最后一刻,面容扭曲,沃邦給她擦干凈了臉,擦了一點脂粉,終于有點原來的樣子了。
“這些……波西米亞女人……”在回到布魯塞爾的王宮后,他來到國王的書房,在行禮后,遲疑地問道。國王身邊的蒂雷納子爵立刻嚴厲地瞪了他一眼,不為別的——沃邦在這場戰役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勛,前程光明,又何必為了一個如同名姝的波西米亞女人令得國王不悅呢?沃邦也有點不安,但他還是鼓起了勇氣,等待著國王的回答。
路易沉吟著放下了羽毛筆,這里只有邦唐,蒂雷納與沃邦,對他們沒什么可隱瞞的,沃邦若是自私冷酷到對馬尼特不聞不問,他倒要改變原先對沃邦的看法,沃邦的行為讓一些人看來過于魯莽,無用,但他不介意與這個年輕人好好地解釋一番:“你知道,塞巴斯蒂安,”國王親昵地叫著沃邦的名字:“對于法蘭西,對于波旁,這些人,”他微微一頓:“這些女巫,確實是失職的。”
蒂雷納子爵雖然有聽聞過,有猜測過,有確認過,但聽到國王親口這么說,還是不由得嘆了口氣,他和沃邦,要么是次子,要么是次子的后裔,不是繼承人,都是不被獲準知曉太多秘密的存在(他不知道沃邦在敦刻爾克的船塢建造中就和巫師合作過),現今他真是不知道該喜該悲。
“本來這些事情,您們是不應該知道的,先生們。”路易平靜地說:“只是您們現在也看到了,非凡的力量原本只在對非凡的時候,或是在陰謀,在不為人所知的地方出現,可是呢,如今它們可以說是愈演愈烈了,巫師們能夠成為雇傭軍,當然也可以成為常備軍——先生們,巫師在每個國家都是存在的,我們不能被動地等著敵人們先發起攻擊……或者說,他們已經伸出了試探的觸角,佛蘭德爾的黑巫師是第一個,但絕對不會是最后一個,您們見到的場景,隨時可能在任何一個凡俗的戰場上重演。”
“您是說,陛下,我們的士兵除了步槍,火炮還要面對魔法?”蒂雷納子爵忍不住問。
“是的。”路易說,沃邦下意識地繃緊了下顎。
“所以您決定,容留那些曾經的叛徒?”蒂雷納子爵又問。
“問題不在這里,”路易煩惱地推了推桌面上的文件:“雖然她們的瀆職導致了一個偉大之人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但我仍然愿意給她們一個贖罪獲救的機會——只是您們也應該發現了,被驅逐出宮廷之后,她們失落了很多原有的力量,更是因為長期混跡在波西米亞人中,沾染了很多不好的風氣。”他直起脊背:“她們蔑視一切規則與法律,包括國王和國家,她們不但不能為法蘭西做些什么,倒有可能讓它變得更混亂。”
“這確實是個問題。”蒂雷納子爵說。
“馬尼特那時候想要從我這里知道戰爭何時結束……”
“因為我和她們的契約直到戰爭結束,”路易說:“雖然我承諾過她們,但她一直擔心我會把她們送去對抗那些黑巫師。”
沃邦搖搖頭:“她太蠢了。”
“價值太低,但我必須把她們監管起來。”路易說:“只是我沒想到,最后黑巫師還是與她們遇見了。”
沃邦知道這確實是意外,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國王厭煩了這群女巫,滑鐵盧的城鎮里也還有受傷的士兵,國王絕對不會放棄他們的,只能說這群女巫的語氣實在是太差了,還有,就算國王有意驅使她們去對付黑巫師——但就沃邦從那些士兵口中聽到的,波西米塔女巫們在面對黑巫師的時候,除了馬尼特等人,其他女巫幾乎毫無反擊之力,就連逃跑都失敗了。
倒是另外的一些巫師……想到自己以后竟然可能還要和一群巫師一同行軍作戰,沃邦就同情地看向了蒂雷納子爵,蒂雷納子爵肯定和他有著相同的想法——今后花費在彌撒上的錢只怕不會是個小數目。
“好了,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路易說,而后回答了沃邦的問題:“您看,這也可以說是我給這些女士們一個機會,當然,最后的機會,我原先的期望是,她們可以打破一些頑固的成見,但她們……還有我的士兵們,做到的事情顯然要比我以為的多,若是如此,我也不是不愿意寬容地對待她們,據說有很多士兵愿意和她們結婚?”
“是的,陛下。”沃邦回答。
“不奇怪,他們不久之前才同生共死。”路易說:“我也說過,如果她們愿意保護我的士兵,就是我的子民,而你知道我對我的子民總是十分慷慨的——我原先和她們說過,在不久之后,確切點說,在這場戰役結束之后,我將在法蘭西的境內建起更多的宗教裁判所……”
“呀!”這是蒂雷納子爵無法控制地驚呼了一聲。
要說到裁判所,令歐羅巴人影響深刻的莫過于西班牙,那時候西班牙還是雙王執政,出于對信仰的虔誠,以及治理國家的需要,宗教裁判所曾經遍布這個強大王國的每一個行省,事實上,如后世人們傳說的不太一樣,西班牙的裁判所,針對窮困凡人的并不多,受到追緝與審判的不是猖獗一時的黑巫師,就是伊莎貝拉女王與費迪南國王的敵人,它之所以這樣臭名昭著,還是新教的宣傳,以及當時的西班牙巫師,確實過于輕慢王室了。
路易現在說到要仿效曾經的伊莎貝拉女王,也不由得讓蒂雷納子爵憂心忡忡,“這是以后的事情了,”路易安慰他說:“先生,我只是覺得,法蘭西需要秩序。”
蒂雷納子爵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會遵照您的命令去做,只要您吩咐。”按照他的看法,也許是因為他們得國王曾經經過了一個不堪的少年時期,又在雄心勃勃的時候被馬扎然主教與安妮王太后制約(畢竟他并不知道路易并非一個單純的年輕人),對于混亂的巴黎乃至整個法蘭西定然深惡痛絕,你或許可以說他有些矯枉過正,但他所作所為并不能說錯,只能說,這會很不容易,法國的國王,從弗朗索瓦一世開始就在收攬權力,雖然頗有成效,卻還是有很多人認為,“王命不出巴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若是他的國王能夠真如曾經的西班牙雙王那樣,將法蘭西打造成一個如同十五世紀末到十六世紀末的西班牙那樣鼎盛的國家,即便要他舍去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仿佛看出了他堅定的心意,國王安撫地拍了拍這位年長軍人的肩膀,“也許您會感到擔憂,但這是必須的,子爵先生,因為我正準備統計人口。”
“統計人口?”子爵反問道,統計人口這件事情之前的國王也不是沒有做過……
“是的,”路易說:“但與之前略有差別,我需要一個更詳細和準確的數字,先生們,我要編造戶籍,每個人,每個家庭,都必須留在我的視線里,而不是任何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
“那會是一項多么浩大的工程啊。”沃邦喃喃到。
“所以這只是我的一個想法,暫且如此,”路易說,而后他轉向沃邦:“不過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之前的問題,那些女巫,我之前的計劃是將她們囚禁和監視起來,敢于違背命令的人會被處死,就像是那些胡格諾派教徒,但若是她們能夠如我期望的那樣去做——那么,我可以允許她們獲得一定程度的自由,只要有人愿意與她們締結正式的婚約,我是說,在教堂里起誓的那種,她們要受洗禮,像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基督徒那樣。”
“只怕她們未必會愿意,那些波西米亞女人……”蒂雷納子爵說。
“那么她們就要白白浪費掉馬尼特等人用性命為她們挽回的機會了。”路易溫和地說,而沃邦打了一個寒顫。
奪得了布魯塞爾,不夸張地說,佛蘭德爾地區就等同在路易的囊中了,留在巴黎的大臣們寫下了如同雪片般的信件,催促國王盡快回到巴黎,因為他們正在籌備一場盛大的凱旋式。
“如同羅馬那樣的凱旋式嗎?”路易問。
“比任何一個將軍或是皇帝的更盛大。”
“只怕要拋費不少錢財。”路易說。
“您的母親和弟弟都挺甘愿的。”邦唐說,一邊為國王擦拭濕漉漉的頭發,說到這個,這位忠誠的近侍就要愁眉苦臉起來,因為國王將那個黃銅浴缸砸了,現在他只能更頻繁地為國王擦身,不然國王會在床上翻來翻去,怎么都睡不著。
“好吧,我回去一趟。”路易說。
邦唐在鏡子里露出好奇的神情,雖然出于謹慎,他什么都沒問,路易還是回答了他:“接下來我準備攻打荷蘭。”他說出這句話額的時候,就像是在和邦唐說,晚上的牛奶里別加糖,邦唐卻手一抖,將亞麻布巾落在了地上,他連忙向國王致歉,行禮后將它撿起來,握在手里。
就算這位近侍一直在路易身邊,聽聞了不少秘密,但這樣的事情,還是讓他心悸了好一會。
“有什么可驚訝的呢?”路易好笑地說:“佛蘭德爾這里的損失超乎我的預料,我是說,我的士兵們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失,而我最擔心的,我是誰,耶羅尼米斯.博斯也已經化作塵土,我為什么不嘗試一下……奪取荷蘭呢?”
“只是在這之前,”國王快速地說:“我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所以巴黎是必須回去的。”
“您若是有這樣的計劃,”邦唐小心地問道:“那么您的軍隊……”
“軍隊會留在這里,”路易說:“不然盧瓦斯一定會發瘋。”想想一下,五萬人浩浩蕩蕩地從布魯塞爾回到巴黎,再從巴黎浩浩蕩蕩地來到布魯塞爾……也許盧瓦斯會絕望的自殺也說不定:“不過就算這樣,盧瓦斯也不會高興到什么地方去。”又不是說,留在布魯塞爾這些士兵就可以不吃不喝了。
“但菲利普得留在這里了。”路易繼續說道,同時在邦唐的幫助下換上亞麻睡袍:“雖然母親和亨利埃塔一定很希望看到他,但別人我不放心。”
“大殿下一定會做得很好的。”邦唐說。
在布魯塞爾戰役結束的第三天,路易就見到了奧爾良公爵菲利普。
之前說過,奧爾良公爵負責的是從敦刻爾克到庫德凱爾、根特一線,公爵攻克根特還要比國王攻克布魯塞爾早一天,他匆匆忙忙地與王兄會合,來不及多說幾句話,就將路易帶到一個巨大的木箱前。
“這是我給您帶來的禮物,”菲利普興奮地說:“猜猜這是什么?”
路易摸了摸眉尖,說真的,看體積和形狀,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棺……嗯,應該不至于,雖然奧爾良公爵有時候過于活潑,但還不會和自己的兄長開這樣惡劣的玩笑,更別說,他們還在戰場上。
“我猜不出。”國王承認失敗,于是奧爾良公爵樂滋滋地轉過去,親手抬起了木箱的蓋子。
里面是一只銀光閃閃的大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