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這很關鍵,”亨利說,他現在是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一世的長子,如果不出意外,他也會是波蘭國王,雖然為了避免大貴族與施拉赤塔階層的猜忌,亨利在交還了法國的公爵爵位后,只是波蘭的一個伯爵,也就是施拉赤塔階級,按照這個等階,他甚至沒有資格與這些將領平起平坐,但路德維希一世已經六十多歲了,萬一路德維希一世不幸去見了上帝,那么路易十四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亨利送上波蘭王座,所以即便他突然插嘴,也沒人敢打斷他:“應該說,”這位十幾歲就已經是個軍人的男士笑吟吟地說:“若是奧斯曼土耳其人來了,殺死了他們的親人,焚燒了他們的房屋,搶走了他們的財產,他們詛咒的是默罕默德四世,但如果按照沃邦先生所說的,他們就要詛咒利奧波德一世了,這樣吧,”他愉快地建議道:“我們可以尋找一個折中的辦法,先生們,我們可以向利奧波德一世陛下求告,請他拿出錢來,補償那些可憐的民眾。”
這句話一說出口,在場的人頓時都僵住了——除了與法蘭西聯盟的葡萄牙人之外,勃蘭登堡選帝侯差點笑出聲來,幸好及時忍住了,但他忍住了,葡萄牙國王佩德羅二世卻不必,因為受夠了西班牙哈布斯堡的氣,他也不介意給奧地利的哈布斯堡一些難堪,反正他與利奧波德一世之間沒有任何談和的余地,加上他原本就是一個放誕的人,于是他響亮的笑聲就充滿了整個會議室。
原本蒙特庫科利元帥已經與利奧波德一世商定了,哪怕有路易十四在,無法將法國人推向最前線,至少也要讓他們承受一些損失,這種做法讓蒙特庫科利這位耿直的老人十分不滿,但也無可奈何,畢竟他是奧地利人,他不能看著維也納受奧斯曼土耳其人肆意蹂躪,而且西班牙的哈布斯堡與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堪稱雙輔雙成,西班牙的哈布斯堡因為卡洛斯二世的殘疾與癡呆陷入衰落,才會被法國國王乘機奪取佛蘭德爾,又因為卡洛斯二世沒有生育能力,注定了沒有后代,法國與神圣羅馬帝國一定會因為西班牙的王位打上一仗,有這樣的可能,就算是再正直的人,才會暫時放下自己的良心,去做一些有利于國家,卻會有損于自身榮譽的事情。
但亨利伯爵如此說,這個局面就變的尷尬起來了,他們難道還能明說,要除了奧地利之外的軍隊去對抗奧斯曼土耳其人的阿扎普步兵浪潮嗎?請注意,他們是援軍,是基于同為天主教國王,或是利奧波德一世與羅馬教會的雇傭,才會來到卡姆尼可的人,如果他們察覺利奧波德一世有著這樣的企圖,就算是耶穌基督重新降臨在這個世上,他們也絕對不會再為這場戰役動一人一刀。
更不用說,亨利伯爵也已經給出了解決辦法,是的,如果給出賠償,又告訴那些斯洛文尼亞人,奧斯曼土耳其人的大軍已經在路上,他們也許會遵從利奧波德一世的旨意,離開自己的家園——但利奧波德一世,或者說,奧地利的國庫真的能夠承擔起這份支出嗎?要知道,隨著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不斷地改良火槍,火炮,艦船——其中最為瘋狂的一個就是利奧波德一世。
蒙特庫科利元帥隱約知道一些利奧波德一世與路易十四的事情,說起來,利奧波德一世在少年時期,對路易十四是有些輕蔑的——相比起太早去見上帝的路易十三,利奧波德一世的父親費迪南三世可是勞心費力,直到確定為自己的兒子謀得了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位才安心離去的,他離去的時候,利奧波德一世十七歲,身邊沒有權臣,王太后也無法在政務中置喙,除了要和那些諸侯周旋,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真正的皇帝。
但自從路易十四親政,他與路易十四之間的境地就像是反轉了一般,那些選帝侯們愈發地得寸進尺,咄咄逼人——之前他們或許也是如此,只是那時候利奧波德一世還不能完全地領會政治上的奧妙,所以一時半會無法察覺,但隨著他逐漸成長,那些卑劣的伎倆就再也逃不過他的眼睛了,他滿懷憤怒,又沒辦法如路易十四處置大臣那樣處置他們,因為論地位,他們是平等的。
之后又因為兩歲的年齡差,路易十四搶先娶了西班牙國王腓力四世的長女——要說,利奧波德一世每天晚上都在詛咒,那個可能得以同時繼承西班牙與法蘭西王位的,或是成為西班牙國王之父的男孩最好能夠早點夭折,可惜的是,這個男孩不但沒有夭折,反而愈發地強壯聰慧了,相對的,利奧波德一世的兩個兒子卻都夭折了,一個甚至沒讓他見到面。
如果說,政治上利奧波德一世要責怪該死的選帝制度,后代上他要責怪上帝,那么法國國王利用了他的貪婪與不能知人善用的缺陷,在佛蘭德爾事件上惡狠狠地坑害了利奧波德一世一把的事情,就連蒙特庫科利亞元帥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反正利奧波德一世是恨透了派了一群戲劇演員耍弄了他一遭的路易十四。
之后蒙特庫科利元帥還在法國人全力攻打荷蘭的時候,與蒂雷納子爵交了幾次手,沒有取得失敗,也沒有取得勝利,他知道利奧波德一世有點失望,但奧地利的軍力(不是常備軍)在奧斯曼土耳其人傾巢而出的時候也只能聚斂五萬人,當時蒙特庫科利也只有一萬五千名士兵,如何與蒂雷納子爵相當于他三倍的軍隊拼斗?人數這樣懸殊,就算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將領,只要他懂得穩定戰局,也能將蒙特庫科利阻攔在低地地區之外,遑論對方是蒂雷納子爵?
這位年邁的元帥看著會議桌對面的人,沃邦四十余歲,亨利伯爵三十多歲,紹姆貝格雖然年逾六十,但精神奕奕,身體健壯,聲音洪亮,聽說這次出征還是他主動請纓,想必之后還能為路易十四效力二十年也說不定,雖然大孔代被路易十四送去做了波蘭國王,但巴黎還有盧森堡公爵,而且路易十四的軍事學院也已經開學了,只要十年,不,六年,甚至三年,就會有一批受如盧森堡或是紹姆貝格這樣的名將教育和指導的軍官出現在戰場上,原本有這個資格的只有他們的兒子,侄兒或是外甥,又或是朋友與親眷的子女……現在……一想到法蘭西最終會變成怎樣的一個龐然大物,蒙特庫科利動搖的心就會立刻堅定起來。
但無論他如何堅定,這里還有除了奧地利之外的國家,而且就算是勃蘭登堡這三位選帝侯,也不會允許奧地利人緊縮在他們身后,看著他們與奧斯曼土耳其人廝殺——他們對沃邦提出的,堅壁清野,增設防線與地堡的戰術很感興趣,當然,這樣利奧波德一世的錢囊免不了一空二白,但他至少還有他的都城維也納對不對?
路易十四可沒覺得利奧波德一世會為了錢感到為難,為了保證利奧波德一世不在佛蘭德爾之事插手,他可是實打實地按照秘密協議,給了利奧波德一世價值五十萬里弗爾的金幣,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攻打荷蘭的時候抵押了楓丹白露。
他可以為法國的新領地抵押楓丹白露與王室珠寶,領地,那么利奧波德一世就算是為了維也納與奧地利,向銀行家們借貸一筆費用又如何呢?反正他聽紹姆貝格元帥說,也不知道那位瑞士將領是如何想的,他確實建議如果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在財政上有困難,他這里有幾個可靠的銀行家推薦。
也不知道他是有意獻殷勤,還是無意推波助瀾,不過路易十四這里確實有他請求覲見的書信,但路易十四提起這個人的時候,就連邦唐也有點猶豫,因為這位盧梭先生正是一個日內瓦人。
日內瓦神權共和國位于瑞士與法國之間,它是如何形成的呢,很簡單,在路德宗成為神圣羅馬帝國選帝侯們的謀私工具后,由馬丁.路德點起的火焰仍未熄滅,法國北部城市的一個貴族之子,約翰.加爾文逐漸接手了新教的思想,并在皈依新教后大幅改動了新教的儀式與典籍,讓它更貼近尋常民眾——這些都沒什么,問題是他認為既然上帝的國家可以民主化與共和化,那么人間的國家又為什么一定要被君王和領主統治呢,當然,他是個一個謹慎的人,這樣的話最終還是他的教徒喊出來的,只是有了這樣的思想,他無法在法國繼續立足,于是他就來到了日內瓦,在信徒的簇擁下剝奪了日內瓦主教與薩伏伊公爵對日內瓦的所有權,從那時候起,日內瓦就如他所期望的那樣,成為了一個新教的教士與信徒管理的城市。
簡單地說吧,他有兩個稱呼,一個是日內瓦的教皇,一個是胡格諾派的創始人。
這樣的兩個名號,就算是約翰.加爾文去世一百多年了,但法國的天主教徒對他還是又忌憚又厭惡,又因為日內瓦人不斷地接受那些不愿意改信的胡格諾派教徒,與法國的關系更是惡劣,所以提到一個日內瓦人,法蘭西人就像是提起了一個魔鬼。
事實上沒有任何信仰的路易十四不會在乎這個,不過竟然連邦唐也露出了異樣的神色,他要為身邊人考慮,于是他明面上拒絕了瑞士人的請求,私下里卻讓紹姆貝格元帥去見了那個人——紹姆貝格也是新教教徒嘛,他們一定有不少共同語言。
在紹姆貝格打發走的這天,路易十四見了另一個人。
他就是那天在路易十四與路德維希一世的注視下,殺了半打意大利雇傭兵的韃靼人,他們的首領,他的衣著可比國王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整齊與華麗多了,但還是看得出不太適合,就像是將一張漂亮的鹿皮裹在一頭野狼的身上——他的容貌令人難以恭維,不是丑陋,而是粗劣,上帝創造他的時候一定心不在焉,用料馬虎,或者說,是風沙與時間把他打磨成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座猙獰的樹根。
他全身上下,可能只有一個地方是值得贊嘆的,那就是一雙明亮的眼睛,雖然被掩藏在層層疊疊的眼瞼后面,但它掠過你的時候就像是刀鋒折射的光,沒人能夠忽視,他一進門,見到路易十四,就大聲地喊道,“向您致敬,陛下,向您致敬!”聲音大得幾乎可以震動房梁,路易抬了抬眼睛,露出一個微笑,他可沒忘記那天這個韃靼人的下屬,可是從骯臟到不會有人看第二眼的帶毛羊皮衣里拔出了最新的短柄火槍。
那種無需火鐮大火直接擊發的短柄火槍還是路易授意以拍賣的方式流出去的,價格高昂,這個韃靼人是怎么拿到——至少三柄的?要弄到這些不但需要錢財,也需要人脈。
就在國王還在思考的時候,那位韃靼人首領已經屈下一條膝蓋,跪了下來,右手緊緊地按著自己的胸口,與法國人或是英國人不同,匈牙利與波蘭人都習慣了向貴人屈膝下跪,“陛下,”他說:“尊敬的陛下,韃靼人巴約巴什向您問安,我的主人打發我來,讓我來為您效力。”
“您的主人是誰啊?”路易問。
韃靼人的首領說了一個波蘭大貴族的名字,這次他受路德維希一世的征召到卡姆尼可來,應該也算是被他收服的大臣之一,看來路德維希一世回去后,想起他的囑咐,就將他們送過來了。
“并不全是如此,”那位韃靼人首領說:“因為那些意大利人正要索我們的命,所以我們的主人才讓我們到這里來受庇護。”
“您大可以不說得這樣明白,”路易說:“您不怕我會拒絕么?”
“他讓我來正是知道韃靼人永遠不會背叛救了他們命的人。”韃靼人的首領說,“陛下,我,還有我的兄弟,兒子與侄子,我的母親,妻子與女兒,都是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