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克伊的期望自然是想與法蘭西結為盟友,有這么一個堪稱奧地利心腹之患的敵人作為盟友,路易十四當然欣然笑納,但除了他之外的人,都顯得有些憂愁——路易十四在大會戰的時候,也不能說是擊潰了奧斯曼土耳其的軍隊,只是當時大維齊爾與大教長意外身死,軍隊失去了將領——尤其是對奧斯曼土耳其這樣中層斷裂嚴重的軍隊來說,另外,默罕默德四世可能也不是那么真心地想要將這場戰爭持續下去,撤離的奧斯曼土耳其人遠要比傷亡人數來得多,路易十四的火槍沒能給這頭龐然大物造成致命的傷口。
但如果利奧波德一世有意放縱奧斯曼人長驅直入意大利半島,那么接下來,法國的東南側都要不得安寧,路易十四在那不勒斯的布置也要成為鏡花水月——畢竟一個無法庇護民眾的君王是無法得到擁護的,那不勒斯與西西里的民眾與貴族對盧西安諾一直保持著謹慎的態度,如果是在和平時期,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路易十四都能等得起,現下的情況卻是逼迫他立刻做出選擇。
可要對上奧斯曼土耳其人動輒數十萬的大軍,法國的十五萬常備軍就頓時捉襟見肘起來了,可以想象,默罕默德四世絕對不會愚蠢到留給路易十四周轉的時間,他的大軍會和反法同盟保持著微妙的默契,就像是群狼與一只老虎一同撕咬一頭獅子。
“從好的一方面來說,”路易仿佛沒有感覺到眾人的不安,“如果我們這一次依然打出了一副好牌,那么意大利就不是什么問題了。”
“我真希望將來的發展也能如您的猜測那樣樂觀。”邦唐說。
帶來了一個壞消息的特克伊如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帶著巴黎皇家銀行的秘密貸款,軍備與人員,他倒是心滿意足,發誓說他必然會給利奧波德一世帶去他此生難忘的教訓——鑒于利奧波德一世與默罕默德四世只有不可宣之于眾的“秘密合約”,他會選擇在路易十四首肯的關鍵時刻出兵,并且迅速地占領利奧波德一世所有的上匈牙利——這是必須的,不然等到蘇丹的使者帶著弓弦前來,他就很難敷衍過去了。
當然,除了這些,特克伊還留下了另外一份誠意——他將他在伊斯坦布爾的多年布置留給了路易十四,其中甚至有拓撲卡帕宮里的白宦官,眾所周知,白宦官是可以出宮的,也帶有半個使者的身份,他們對蘇丹原本應該忠心耿耿,但事情總有萬一,至少特克伊耗費了數年的時間,上萬里弗爾的錢財,終于買到了一張嘴巴和一只耳朵。
問題是這只耳朵與這張嘴巴都很謹慎,說是一次性的也沒大錯,只能用在最緊要的時候。
要說用來探測開戰的時間,那就是愚蠢到有點可笑了,像是這種體量驚人的戰爭,根本無法掩飾蹤跡。幾個月后,就算是最卑微的普羅旺斯農夫,又或是伊斯坦布爾的奴隸,或是羅馬的一個教堂雜役,西班牙的一個工匠,英國的一個漁夫,抬起頭就能看到戰爭的陰云正彌漫在他們頭頂。
大臣們的仆人與使者日夜在道路上奔馳,將領們告別妻兒,走入軍營,宮廷中的宴席與舞會雖然不曾中斷,但氣氛日益一日地緊張,國王已經很少出現在賭桌邊或是狩獵森林中,文件在桌子與地毯上堆積如山,如同不斷涌入軍備倉庫的小麥與肉粉。
特克伊最要緊的那個線人暫時還要留著,但他收買到的另外幾個人,終于派上了一些用處——有了這些奸細的配合,米萊狄夫人將她最得意的兩只“小鳥兒”派了出去,進入了一位維齊爾.哈比(軍事大臣)的宅邸。
這是一樁很危險的事情,因為這兩只“小鳥”都是女巫。
如果不是因為在大會戰的時候,大教長意外身亡,她們可能還近不了維齊爾的身,畢竟現在的大教長并沒有之前的那位足夠警惕與經驗豐富,他幾乎將注意力全都投注在了默罕默德四世與新任大維齊爾的身上,以至于沒能將每個維齊爾都囊括到他們的防護圈里。
這兩只小鳥兒也沒有做太多多余的事情,在那座警備森嚴的宅邸里,她們只是奴隸,絕對不能引起旁人的一點點警惕,但女巫就是女巫,她們借助著藥水和法術,從這位維齊爾.哈比的書桌抽屜里竊取了一些資料——這些資料不曾提起與利奧波德一世有關的事情,但只要一看,就知道默罕默德四世即將發動的戰爭長劍所指的絕對不是神圣羅馬帝國——也是奧斯曼土耳其一向選擇的目標,而是意大利半島。
這些情報很快被送到了凡爾賽,然后是那不勒斯,因為路易十四要用這個來說服那不勒斯的安茹貴族臣服于他的長子,哪怕這位公爵的身份有待商榷——不過退一步來說,他從妻子這里得來的繼承權倒是有蹤可尋,再者,國王的私生子一樣流動著尊貴的血液,很多人也只是需要一個借口罷了。
而且意大利的分裂也注定了他沒有一個真正的統治者,那不勒斯阿拉貢王室一系的來歷也有些能被挑剔的地方——當初阿拉貢國王阿方索祭拜安茹,奪取了那不勒斯之后,將那不勒斯交給了自己的私生子費迪南——從教會法上來說,這是不合法也不合理的,但當時阿拉貢國王權勢熏天,教會自然也會裝聾作啞。
至于盧西安諾的繼承權——當然,名義上他首先是個婚生子,然后他的繼承權從妻子這里得來,他的妻子又從她的父親那里得來,至于加斯東公爵,也就是波旁一脈,又是從昂古來姆的弗朗索瓦一世那里得來(就是那位與奧斯曼人秘密聯盟的勇者),弗朗索瓦一世又是從奧爾良的路易十二這里得來(這位國王同時也是安茹公爵,他還短暫地統治過那不勒斯一段時間)。
這幾年來路易十四與盧西安諾以托斯卡納公國為基地,向那不勒斯試探與擴展,按理說,在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的統治下,這些安茹貴族的日子并不好過,查理八世與路易十二的失敗又讓他們滿懷戒心,一直到路易十四打下了荷蘭,這種情況才稍有變化,但要規規矩矩循序而進的話,要取得他們的信任還要很久呢。
對路易十四,這位真正的太陽王,那不勒斯貴族們又是傾慕又是警惕,但路易十四有點很好,至少在表面上,他是個愿意遵守諾言,從不說謊的人……(利奧波德一世:呸!)他這樣說,又拿來了證據,再有安茹貴族們自己安插的人手相互佐證,他們也不得不相信——意大利要迎來又一場可怕的浩劫了。
奧斯曼土耳其與意大利的恩怨甚至早于英國與法國,畢竟奧斯曼土耳其正橫亙在歐羅巴與富饒的亞美利加之間,原先只是陸上,后來奧斯曼土耳其肆意擴展,一連掠奪與占領了塞浦路斯、羅德與克里特各座島嶼,連海上的路線也把持了,靠著海上貿易發展起來的意大利人當然不愿意——問題是在十五、十六世紀的時候,無論是軍隊還是武器,歐羅巴人都無法與奧斯曼土耳其人相比,別說奪回島嶼,奧斯曼的海軍還時常沖入港口,掠奪財富與少年少女,焚燒教堂,屠殺商人與士兵……
沒人會天真地以為,他們的領地一旦被蘇丹占有,他們還能是這里的主人——蘇丹之下全是奴隸,無論你是身著綾羅,還是粗麻——就算是商人與工匠,凡是見過,聽過伊斯坦布爾的人,也都不會覺得在蘇丹的統治下會過得比現在更好。
奧斯曼人是允許你繼續信奉天主,但這就意味著不管你從事何種職業,出身如何,都只能是奴隸的奴隸——凡是尊奉真神的人就必然要高他們一等,這已經不是多交賦稅與多服勞役就能忍耐過去的事情,凡是看看蘇丹統治下有多少天主教徒逃走或是改信就可窺一斑了。
其他地方的人還能夠心存幻想,經常與奧斯曼土耳其人打交道的意大利人可不會這么天真。
至于羅馬教皇,他的態度也很明確,以往不被狠狠敲詐一筆,拖延上幾個月幾年,幾十年也有可能的,有關于盧西安諾,科隆納公爵的繼承權事宜,以一種迅速流暢到幾乎可以說是詭異的速度通過了——盧西安諾現在已經可以冠上安茹公爵的頭銜,雖然有關于那不勒斯的事情,還要看戰爭的結果才能確定。
雖然盧西安諾在托斯卡納公國的這幾年也曾出海剿滅過海盜,并獲得了勝利,但要他真正面對如奧斯曼土耳其這樣的大敵他還是會感到恐懼的,他終究還是一個年輕人,幸而路易十四知曉了這件事情,已經派遣他的海軍與將領到那不勒斯來了。
只是這位將領讓一些不知情的人有點失望,因為他看起來居然不比科隆納公爵大多少,而且他的父親可不是如蒂雷納子爵或是大孔代這樣的名將,而是那個人們熟知的商人出身的財政大臣柯爾貝爾。
在軍事學院還未成立之前,所有的軍事家幾乎全都是家族傳承,譬如蒂雷納子爵,他在舅舅莫里斯親王的軍隊中服役,而莫里斯親王本身就是一個相當具天賦與才能的軍事家,還有如讓.巴爾,他的父親,祖父與叔伯全都是私掠船主,你說天賦異稟的人有沒有,有,但太少了。
塞涅萊侯爵倒是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反正所有的質疑都會在看到他身后的五十五艘艦船,包括十二艘鐵甲艦船后主動消失,也有人提醒說,正因為塞涅萊侯爵是柯爾貝爾的兒子,在這場戰爭中為國王陛下籌劃全局的財政大臣絕對不會在軍備與補給上有所克扣與遲疑。
柯爾貝爾的到來讓科隆納公爵安下心來,他對自己的父親與國王有著無限的信任,他握著塞涅萊侯爵的手,將他迎接進自己的行宮——原先路易十二就預備在此加冕,安茹貴族們覺得這里很適合將來的那不勒斯甚至意大利國王,就將科隆納公爵奉到了這里。
“看起來他們對您足夠尊敬。”塞涅萊侯爵環顧四周,這里金碧輝煌,甚至不亞于凡爾賽宮。
“我只能說多數都是心懷叵測之輩。”沒了旁人,與塞涅萊侯爵在凡爾賽也算是共度過一段時間的科隆納公爵疲憊地倒在椅子上:“他們要我率領著他們取得勝利——我現在算是知道父親在對佛蘭德爾與荷蘭的時候有怎樣的感受了,那些大臣、將領、士兵和商人,都虎視眈眈,如果他讓他們失望,他們會在他的敵人給出致命一擊后爭先在他身上撕下一塊血肉。”
“我的父親只是一個商人,但他也說過,人的欲望是被利益驅動的。”塞涅萊侯爵說:“您無法補償他們的損失,他們自然要從別的地方找回。”
科隆納公爵苦澀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渴望陛下能夠伸出援手,又深深地恐懼著這點。”
“您是在擔心國王陛下因此分薄了力量,被人乘虛而入嗎。”塞涅萊侯爵說:“別擔心,陛下為了這場戰爭準備了二十年,有什么樣的情況他沒有設想過呢。”
“如果我能……更快一些就好了。”
“欲速則不達,”塞涅萊侯爵說:“而且這樣很容易步了查理八世與路易十二的后塵,陛下原本就預備用另一個二十年來做這件事情,但現在……”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也許是個機會,殿下。”
“您說得對。”科隆納公爵說,一邊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想我該告辭了,先生,您長途跋涉而來。”
“不比訓練時更吃力,但您確實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塞涅萊侯爵說:“你看上去心力憔悴。”
科隆納公爵點點頭,他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樣子,眼神渙散,頭發蓬亂,面色蒼白,他有好幾個晚上沒能好好睡覺了,但有了父親的回應與支持,他就能真正地放下心來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里,來不及洗漱就倒在了床上,但事與愿違,堪堪入睡就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驚醒了!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一個聲音大喊道。
“奧斯曼人?是奧斯曼人嗎!他們到了哪里!”科隆納公爵同樣大聲地問道。
“不不不!不,殿下!是俄羅斯人!他們向波蘭發起了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