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了這個想法,孔蒂親王在離開巴黎之后,大膽地違背了孔代親王的交代,偷偷跑去了凡爾賽,不過令他失望的是,現在的凡爾賽更像是個軍事堡壘,因為整體全都是水泥混凝土結構,看上去一片灰突突的,沒有大理石,沒有金箔,沒有精美的雕花與雍容的帷幔,不過園林與庭院倒是已見雛形,主要是國王對水源有著很大的需求,所以幾乎是從52年,他還是個方才成年的年輕人時,那些跟隨國王至此的流民就開始為國王挖掘水渠與水庫,這也成為了他們賴以謀生的第一份工作。
距離凡爾賽最近的水源只有塞納河,凡爾賽與塞納河的距離甚至超過了巴黎,幸而巴黎地區原先就是盆地,凡爾賽更是沼澤處處,引水無需如西班牙的托萊多那樣架設空中水渠,但就孔蒂親王看到的大運河就足以令人瞠目結舌了,這條河流幾乎與上帝賜予人類的也沒有什么區別了——宮廷中一直有傳聞說國王與魔鬼做了交易,雇傭了成百上千的巫師為他效力,現在看起來不無可能。
一艘張著白色小帆的船只悠然地從孔蒂親王的面前滑過,上面的人還來得及向親王脫帽行禮,可能從遙遠的阿芒什海峽或是加來海峽飛來的灰色海鳥跟隨著這艘小船,或是棲息在桅桿頂端,或是翱翔在船只周圍,孔蒂親王一開始還不明白這是為什么,凡爾賽的官員告訴他們說,這些船只都是國王為了這條運河設置的,從勒阿弗爾港口而來,因為勒阿弗爾從十六世紀初期開始就是一座巨大的港口城市,所以有許多商品可以直接被運送到凡爾賽,其中有大量的漁獲,都是國王為了嘉獎這里的工匠而特意予以撥款。
至于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海鳥跟隨著船只,是因為曾經有商人送來了腐爛的海魚,雖然在這個年代,這種做法并不鮮見,但在連續幾十個人都因為壞掉的魚肉而嘔吐腹瀉之后,柯爾貝爾先生當即徹查到底,那個商人以及負責此事的官員都被拘捕,然后國王親自在死刑判決書上簽了字。所以從那之后,商人們寧愿丟掉哪怕只是半死不活的魚,也要保證送到凡爾賽的漁獲干凈新鮮。
“難道他們就不怕……”在這個時代,濫竽充數,以次充好的情況屢見不鮮,但孔蒂親王還是第一次聽說,因為食物原料不新鮮就要丟掉性命的事情,不管怎么說,這些食物是給那些下等人吃的,又不是要送到宮里。
“國王可是出到了一個大埃居一桶的價錢,而在海邊,這些魚便宜的幾乎不用錢。”
“哎呀,”孔蒂親王不由得喊道:“就算這樣,國王對這些工匠也太好了。”“可不是么。”官員接口說,他當然不會告訴孔蒂親王說,這些工匠同時也要如同士兵一般的早晚訓練,他們不但能吃到魚,還能吃到雞和魚,他們的身體在充足的營養與規律的生活,不輟的鍛煉中變得強壯無比,頭腦聰明,性情忠誠,他們才是凡爾賽真正的基座,現在只不過被國王掩藏在龐大的工程中罷了。
“這里有多少人?”親王看著高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問道。
五萬人,官員在心里說,“兩萬七千人左右。”他說,他一點也不擔心被孔蒂親王戳穿謊言,因為這里的工匠都是輪班工作的。
“偉大的工程。”孔蒂親王說,凡爾賽地區同樣位于巴黎盆地,說起來,比巴黎還要低洼一些,這里原先都是森林和沼澤,但現在他卻看到了一座需要抬頭才能看見全貌的高臺,他忍不住問道:“我記得這里原先應該是一片苔蘚地?”
“這里是國王要求筑起來的,”官員說:“開掘運河時被挖出來的土全都堆到了這兒。”
雖然建筑本體依然十分粗糙,觸目所及都是煙塵,而能夠走動的地方全都是供工匠行走的小徑或是木板搭建的矮橋,但孔蒂親王無法抑制的好奇心還是驅使著他走了上去,國王的新宮事實上是坐落在一座人為的丘陵上的,從上方俯瞰,就是一個依次漸進的階梯梯形,宮殿主體在最上層,毫無疑問,但二層和三層都有方正的建筑群,孔蒂親王一邊四下打量,一邊猜度著自己的房間……哦,當然應該在最高層,如果不是,他寧愿留在巴黎,或是回到自己的封地去,也絕對不來凡爾賽。
但最上層的房間無疑是最少的,可能只有……三百個房間或是更少,孔蒂親王在心里算了又算,因為主體使用了直徑驚人的混凝土立柱支持,所以這里的空間格外巨大,孔蒂親王甚至覺得超過了教堂或是修道院的大廳,他站在十來根灰黑色的水泥圓柱之間往下望,看到的是從基座腳下延伸出去,足有數千尺的庭院,庭院的邊框即是波光瀲滟的護城河,在他的視野中心線上,是一座已經顯露出郁郁蔥蔥之態的冬青樹迷宮,迷宮的兩側才是道路,道路一端在護城河前的吊橋前合攏,另外一端分做三股,通往最底層的宮室與中間的階梯。
從底層到最上層,一共有三百多階階梯,孔蒂親王攀上來后也有點氣喘吁吁,但最上面的風景確實是無他可比,只是不知道今后會有多少人為此努力地往上爬。
他這樣想著,一邊去看后面的花園,后花園比前方的庭院有著更廣闊的面積,尤其是一個方正的湖泊,連通著大運河,如果真有必要在此據守,親王估計敵人只怕沒辦法等到這里斷水,甚至連斷糧也不太可能,他已經從湖泊里看到了魚兒游過時留下的漣漪。
如果說,離開巴黎的時候,孔蒂親王向國王索取房間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榮寵不衰,現在卻真的有些渴望起居住在這里的生活了。
官員恭敬地送走了孔蒂親王,就在當天晚上,有關于孔蒂親王在凡爾賽的記錄就整理妥當,放在國王書桌上了,國王的想法正與孔蒂親王猜度的一樣,他招募的設計師路易斯.勒沃最初的時候,只是按照慣例,從路易十三留下的狩獵行宮入手,將其擴建和重建,但路易卻有著不同的想法,路易十三的遺產他并不打算去動,既是為了懷念自己的父親,也是為了不讓自己的新宮有著太多歷史的殘留。
他不僅僅是想要一座新宮,他想要的是一個圣跡,一個令人無法忘懷與舍棄的伊甸園,一個地上天堂——雖然這么說著實有點僭越。
懷著這樣的想法,又參照來來自于遙遠東方的一些傳聞,國王所期望的新宮最終演變成了孔蒂親王看到的樣子,勒沃原本預期要用二十年來完成的工程,因為有了水泥與巫師的幫助縮短了近三分之二的時間,現在,國王要求他們將內外裝飾的時間縮短到兩年……“我很希望我能夠在三十歲生日的時候在新宮舉行慶典。”
若不是面對著國王陛下,勒沃與另一個設計師多爾貝一定會有話要說,但現在他們只能據理力爭,“這不可能,陛下。”勒沃說,“就算是安放在壁龕中的大理石雕像也需要好幾個月才能完成。”
“唉,”國王天真地說:“難道不能用石膏做個模子,然后用水泥澆筑出來么?”不但節省時間,還節省錢呢。
勒沃明顯地卡了一下,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國王御用畫師勒布朗,勒布朗倒習慣了國王在一些方面的格外勤儉,或者說,陛下有時候會覺得,為了人們的夸贊而白白地耗費大量的錢財實在毫無意義,因為:“我是國王。”在陛下拒絕再為自己定制華貴的珠寶時是這么說的:“他們總要夸贊我的。”如果一個國王手中有著強大的陸軍與海軍,不但是他的大臣和將領,就算是別國的君主和教皇也都要來向他獻媚呢,這點路易看得很清楚。
而且國王還大言不慚地說,若是需要在使臣面前彰顯法國國王的尊榮,他還可以向王弟菲利普借用珠寶和衣服呢,反正他們的身形相仿,而作為王弟,大殿下,菲利普的服飾也沒有什么需要避諱的地方,他的衣服通常與國王一樣,頻繁地使用皇室藍,金銀絲和百合花圖案。
為了捍衛作為建筑師與藝術家的尊嚴,勒沃和多爾貝,還有勒布朗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了國王陛下,讓他應允了千萬不要用水泥來澆筑雕像,以及想要用印刷品來充填走廊上的畫框,后者勒布朗發誓說他馬上回意大利去為國王尋找畫師,在工程進行的時候同時進行畫作的創造,這樣就不會耽誤時間了,而且他也保證,他會努力爭取最低的價錢。
至于雕像,國王對多爾貝(他是主要負責裝飾的人)說,他也可以從別處找到一批合適的雕像。
從那里呢,當然是從加約拉島,曼奇尼家族,或者說,小科隆納公爵的領地上。
孔蒂親王對國王與凡爾賽宮的建筑師,設計者打的一場口舌官司一無所知,他滿懷憧憬地上了馬車,經過十幾天的顛簸后終于抵達了奧利地維也納的霍夫堡。
他是一路往東走的,之前說過,他曾經做了吉耶納的總督,后來又做了朗格多克的總督,這兩個地方除了有時候混亂一點,但因為盛產葡萄酒和小麥,所以還是相當富庶的,但從這里走夏洛萊、里昂與阿維尼翁一線的時候,種植土豆的地方就多了起來,車窗外的景色逐漸變得單調,而人們身上的和臉上的顏色也少了很多,就算這樣,陪同的官員還說,這還要感謝上帝與國王賜予的土豆和紅薯,不然他現在看到的人可不會那么多。
這樣的情況在孔蒂親王即將越過瑞士與法蘭西邊境線的時候變得清晰起來,似乎就在轉瞬之間,田地變得枯干,河流變得污濁,人煙稀少,盜匪橫行,幸而這些與其說是盜匪,倒不如說是流民的家伙甚至無需火槍手,孔蒂親王自己的衛兵就能輕而易舉地砍倒他們,親王仁慈地將那些受傷和投降的人掛在樹上吊死——反正他們最后的結局總不過如此。
不過,讓孔蒂親王感覺最不適應的還不是荒野,而是城鎮,雖然只有短短幾年,但這位殿下已經習慣了干干凈凈的街道,沒有糞便和尿水遺跡的地板,溫暖隱秘又潔凈的便器,還有隨時都相當充裕的熱水和舒適的浴缸,這些在法蘭西已經非常流行了,雖然一些諸侯還在非議國王,認為太過關心這些有失一位君主的體面,或是不夠虔誠,但他們嘴巴上這么說,手底下倒是一絲不茍地按照巴黎的風尚重建了自己的住宅和城堡,上行下效,一些比較繁榮的地方,就連旅店也有了相應的衛浴設備,即便簡陋,但要好好如廁和洗澡還是不成問題的。
離開了法蘭西,進入到瑞士的時候,孔蒂親王還能忍受,因為瑞士人和法國打過仗但已經和解,但要到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簽訂的時候,它才擺脫了奧地利的統治,所以兩相比較,瑞士顯然更能接受法國人,也愿意學習法國一些好的地方,但等孔蒂親王越過了瑞士,進入奧利地境內的時候,他的考驗就來了。
奧地利人理所當然地仇視法國人,從上至下,無一例外,但幾乎可以說是攜帶著一支小型軍隊進入奧利地的孔蒂親王對自己的安全還是有著幾分保證的,他煩惱的是,因為利奧波德一世以及其宮廷宣稱絕不接受法國的一切,所以法國的風尚在奧地利沒有一絲半點的顯露——泥濘發臭的街道,擁擠雜亂的房屋,衣衫襤褸的骯臟人群,還有隨處可見的尿桶和便桶,若是人們不愿意花錢在別人的斗篷下解決問題,那么,任何一面墻壁都是他們的廁所。
孔蒂親王即便選擇了路途中最好的旅店,也被臭蟲和跳蚤咬得滿身紅包,就算他涂抹了再多香水也沒用,他一邊提心吊膽地祈求著別讓他遇到一只正從老鼠身上跳走的小吸血鬼,一邊就這么苦不堪言地來到了維也納,霍夫堡的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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