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萊狄走出房間的時候,正遇上戎刻與墨爾法,他們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米萊狄夫人,”戎刻問道,“您要離開科隆納宮,還是里世界呢?”
“只是科隆納宮,”米萊狄說:“畢竟在這個時刻,我留在這里不合時宜。”
“那么看來我們要祝您之后的日子足夠順遂了。”戎刻說。
米萊狄聞言一笑:“我相信會的,”她說:“曼奇尼家族愿意給我一個棲身之處呢。”她想起那位年輕的巫師,就不由得輕笑,曼奇尼家族的男女雖然容貌出色,但就和可愛的瑪利小姐,還有她聽聞過的費利佩.曼奇尼,對于人情世故,交際手腕幾乎沒什么可以稱道的地方,他們只是幸運在曼奇尼家族罷了,如果把他們放在她曾待過的地獄里,他們幾天就會瘋掉。
不過曼奇尼家族的慷慨,也有可能只是為了監視她,免得這位國王的愛人干擾到國王和瑪利的相處,對此米萊狄沒有糾正他們,曼奇尼家族特意為她安排了一個偏僻的莊園,正合她意,等到國王離開里世界,她就可以盡情地掀起風浪了。
薄霧彌漫。
雖然這樁婚事的初衷并不令人愉快,但能夠親眼目睹,不,應該說親身經歷巫師們的婚禮,路易還是十分好奇的,與表世界的婚禮不同,巫師們的婚禮在晚上舉行,從月出到月落,據說在曼奇尼家族,還有一系列復雜的程序,但在路易這里,就要簡單的多,或者說,那些瑣事都被曼奇尼旁系或是雇傭來的巫師代勞了。
從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有清澈如同玻璃一般的溪流被引入庭院,在草木之間蜿蜒流動,到處都能看到正在盛放的花朵,從月桂到山茶,從絲菊到薔薇,從玫瑰到茉莉,花瓣跌落在溪流里,被它們帶往各處,除了花瓣之外,溪流中還有金光閃爍,那是金箔的碎片,被銀色的月光照耀,如同無數細碎的星辰。
人魚的雕像在歌唱,樂師的雕像在彈奏,聲音輕而柔媚,青色的鳥兒落在枝頭或是它們的肩頭拍打雙翅,完全不顧現在本應該是它們好睡的時候。
科隆納宮更是如同被喚醒了一般,墻壁上的浮雕,中庭里的騎士像,屋檐下的滴水獸,它們都醒來了,舒展著身體,吵吵鬧鬧的小妖精為它們擦拭身體,門窗的帷幔從深灰色變成了漂亮的皇室藍色,在人們注意不到的地方可以看到百合花的紋樣。
路易如同任何一個巫師那樣身著長袍,兜帽垂在身后,在這幾年逐漸變成了金褐色的卷發上壓著玫瑰花冠,他的手指上戴著兩枚沉重的戒指,其中一枚是要交給瑪利的,對于這枚戒指,他與曼奇尼家族一樣看重,畢竟將來它就在他在里世界的代表與憑證——國王一邊輕輕地摩擦著戒指表面的花紋,一邊看向庭院,這時候已經有第一個客人來到了科隆納宮。
曼奇尼家族的一位巫師在旁低聲為路易介紹,當初來到這里的巫師家族原本就不多,經過幾百年的傾軋爭斗后,留下的姓氏也只有五個,毫無疑問,他們都是上議院的議員,還有輪流坐莊的議長,本來今年應該輪到曼奇尼家族,但他們正忙于轉移到表世界,所以就將這個資格賣給了羅馬諾,羅馬諾家族的家長也因為這個緣故,是第一個抵達科隆納宮的。
巫師的貴族們很少乘坐普通的馬車,在這樣的正式場合,更是不會失禮地乘坐貓頭鷹、掃把,他們的飛馬馬車在科隆納宮上方盤旋一周后,穩穩地落在了科隆納宮外側的密林邊——但這些是指那些年長沉穩的巫師們,等到了年輕的巫師們,他們到來的方式就要更戲劇化一些——路易看到的是,火柱,又或是水流從天而降,猛烈地撞擊到預定的石板地上,然后在爆裂的火焰或是旋轉的水流中,巫師們裹挾著星星點點的亮光或是絲絲縷縷的霧氣大步走出,“這種出行方式有要求,”曼奇尼家族的巫師低聲說道:“必須有強大的魔力,多次練習,身邊要有火和水。”
這種方式確實令人印象深刻,可惜的是路易在很多時候都是個不解風情的家伙:“那些被燒死的巫師?”
“他們當然是先被剝奪了魔力,”曼奇尼家族的巫師說:“然后才會被燒死——但大部分都是凡人。”
我知道,路易在心里說,他按了按花冠,從椅子上起身。
巫師們的交際事實上與宮廷中也沒有什么區別,一些人與路易攀談,他們要么與曼奇尼家族有類似的想法,要么就是想從表世界尋求一個供給與售出的渠道,路易乘機也了解了一下里世界的產出,里世界幾乎所有的產業都無法擺脫魔法,就連農業也不例外,他們用剝奪了靈魂的凡人作為牲畜與工具,然后用普通的巫師充填兌換所、書店以及日需商品等等那些只需要重復單調勞動的底層職位,而后從上而下,權力被大家族層層掌握,所謂的下議院不過是為了甄選那些危險分子的窗口。
路易仔細的傾聽讓巫師們感到滿意,尤其是曼奇尼家族,他們仍然沒有放棄讓路易留在里世界的打算,只是迫于國王的威脅,他們也不敢過于妄為。
在月亮即將落下的時候,柔和的霧氣從地面升起,人們看出去的景象都猶如隔著一層細紗,年長的巫師們微笑著回到房間,將婚禮的后半場交給年輕人們。
從白霧的深處,一列女巫出現了,她們都很年輕,而且沒有穿著長袍,而是按照古羅馬女性的方式披裹著半透明的薄紗,她們的手臂被變成了天鵝的翅膀,一邊走,一邊輕柔地上下拍打,霧氣就如同被撩起的帷幔那樣在她們身前被打開——緊隨著她們的是一群男性巫師,他們同樣俊美而又年輕,原應伸出手臂的地方是老鷹的羽翼,他們曝露上身,強健的肌肉驕傲地顯露在他們的愛人面前——在距離科隆納宮還有一百尺左右的時候,他們悄寂無聲地重疊在了一起,黑色的與白色的雙翅依次打開合攏,庭院中的樂聲不知道何時消失了,只有翅膀劃破空氣的聲音。
這樣的情景無疑很美,但路易只想到,里世界的巫師們雖然說是在公元六世紀后才逐漸遁入里世界的,但他們繼承古羅馬的東西,遠比人們想象的多,在古羅馬神話中,天鵝與老鷹都是眾神之父朱庇特的象征,雖然他在變化為這兩種具有魅力的禽類不是為了誘騙就是為了劫掠。
在他們之后,才是被伴娘們牽引著的新婦,她的頭紗從發髻上一直垂到膝蓋,一樣戴著玫瑰花冠。
路易握住了她伸來的手。
即便已經與曼奇尼家族的家長有約定,路易還是在里世界又停留了兩個月,他離開的時候,瑪利已經有了孩子——巫師們要確定一個妻子是否已經有了身孕,顯然要比表世界的醫生更可靠。
在敦克爾刻等待著路易的人竟然還有孔代親王,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路易還是一個孩子,而孔代親王并不把這位年幼的國王放在心上,誰知道時過境遷,現在他卻成了路易的階下囚,他們兩人久久無言,旁人都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話,只有蒂雷納子爵勇敢上前,“陛下,”他真心實意地說:“這里或許有一位罪人,但他之前為您,為法國做的事情卻又值得得到您的寬恕,請寬恕他吧,寬恕這位犯了錯的人,如果他的功績還不夠,那就拿我的去。”
這句話讓孔代親王也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他曾經憎恨過蒂雷納,因為他背叛他,投向了國王,但現在他也必須為這份真摯的友情感動,他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國王舉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我聽說了,”路易說:“感謝諸位愛卿,在我纏綿病榻的時候,你們表現除了絲毫不遜色于戰場上的睿智與勇氣,我已經看過了我們與英國人的合約,正如我所愿,您們將敦克爾刻奪下了一半,這個至關重要的城市,終于也能夠懸掛起法蘭西的旗幟——以后我們或許可以減少許多因為它而帶來的傷亡與悲劇,對此我要感謝您們。”說著,路易就摘下帽子,向眾人鞠躬,眾人連忙跟著還禮。
“現在局勢已定,承蒙上帝的恩惠,我也已經痊愈,即將返回巴黎,當然,你們的功績我都記在心里和文書里,還請諸位和我一同返回巴黎,好讓我獎賞你們。”路易微笑著看向孔代親王,“除了您,孔代。”
這句話幾乎讓蒂雷納跳了起來,孔代一把抓住了他,對這個結局他一點也不意外,說真的,就算國王直接把他投入監牢,他也沒什么可抱怨的,他俯身行禮:“謹遵諭令,陛下。”
“我不是讓您留在這里,閣下,”國王說:“我要您慢于我三天或是四天,等我回到巴黎,我會率領著我的臣子們在盧浮宮前迎接您,我會在所有人面前赦免您所有的罪過,不僅僅是因為您在敦克爾刻的功勞,還因為您之后的……”
“之后的?”
“對,您犯了錯,我是必須要懲罰您的,但親王殿下,我要懲罰您,就是讓您回到我的軍隊里,為我打仗,將您的才華放到真正應該大放光輝的地方,而不是以一個逆賊的身份悲慘的死去,我是這樣希望的,您呢?”
“我只能說我十分愿意接受這樣的安排。”
“那就好。”國王說,他仰頭望了一眼天空,明亮的天空讓他一陣目眩,里世界的一切就像是一場綺麗的噩夢,但他知道它還沒有離開,沒有過去,“現在只能希望它是一個女孩。”他喃喃道。
“什么?”在一旁的邦唐問,這位忠誠的仆從瘦削得可怕,雖然有吸血鬼的魔偶代替國王躺在床上,但一些緊要的事情還是要這位國王最信任,最親近的人來完成,尤其是在英國人與孔代親王談判的時候,孔代親王不止一次地進入過房間征詢國王的意見,而教導魔偶回答的就是邦唐,邦唐拿著的只有路易匆匆在冊子上寫下的只字片語,他必須靠對國王的理解才能對答如流,每一次對話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不,沒什么,”路易說:“等回了巴黎,你也要好好休息一陣子。”
“我還能堅持,陛下,”邦唐說:“只要您允許我好好地睡上一覺。”
事實上邦唐難得的在馬車里就睡過去了,他的眼窩在這幾個月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具活骷髏,國王伸手給他拉了拉斗篷,也開始休息,等到了巴黎,還有數不清的事情要等他處理了。
不過在路途中,他們就聽說了,奧爾良的加斯東公爵終于死了,他沒有正統婚姻產生的男性繼承人,所以他的爵位,領地都必然要歸屬安茹公爵菲利普,這個消息可真是令人欣慰,想想他之前干的事兒吧,對于加斯東遺孀提出的要求王太后一個也沒答應。
路易讓他的使者先行一步,往巴黎去,告訴王太后,準備安茹公爵,不,奧爾良公爵菲利普的冊封儀式,他要立刻將奧爾良交給菲利普,無論出于公心還是私心……國王的車隊在接近凌晨的時候才駛入了盧浮宮前的街道,但一轉彎,他就看到了盧浮宮燈火通明,廣場上都有人舉著火把,一些貴族甚至跟著他的馬車奔跑起來。
幾個月不見,王弟菲利普似乎也迅速地成長了起來,雖然在裝扮上還是那樣地……夸張,而且不知道為什么,他還編了小辮子,但就算是小辮子上還有蝴蝶結,也不妨礙路易緊緊地擁抱這個兄弟,他們的手臂有力地在彼此的脊背上交叉,喜悅從指縫中滿溢出來。
接著就是王太后,這位一直恪守宮廷禮儀的女性,竟然也上前擁抱了路易,路易彎下腰,親吻她的臉。
國王直起身體,他看到的一張張都是滿懷欣喜的臉,唯獨缺少了一個人的。
“主教先生呢?”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