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工作國王原本是交給柯爾貝爾去做的,在國王的授意下,這位商人之子在一年前創建了法蘭西皇家科學院,所需的費用取自于一部分富凱被收繳的家產,另外科學院也坐落在了富凱曾經向國王炫耀的維孔特城堡,這座城堡被大臣們建議被列為國王的另一處行宮。
但路易一來并不怎么喜歡這座城堡,除了富凱的緣故之外,他也不希望別人會認為他是為了私利而處置了尼古拉斯.富凱,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座城堡和現在的許多宅邸那樣,雖然富麗堂皇,但依然沒有上下水,沒有浴室與衛生間,說真的,里面的兩百五十座噴泉國王更希望那是兩百五十座小便池和坐便器,這樣那次盛大的舞會的賓客們就不必擔心隨時嗅聞到奇怪的味道,負責壁爐的仆人們也不必因為總是有木炭被尿水澆熄而時刻警惕著了。
但在城堡已經徹底完工的此時,要重新增設洗浴與衛生設備是件困難的事情,路易可以在盧浮宮里添加這些設備,是因為兩次暴亂后盧浮宮幾乎呈現出半廢棄的狀態,只有一個框架和表面尚算完好,他也只是在他和菲利普以及王太后,以及一些比鄰國王套房與王太后套房做修整(這些房間幾乎都只會被提供給重要的人),所以要讓它們變得符合人性以及更舒適安全并不太難,但維孔特城堡是全新的,要把它全都翻修了不可能,也太浪費,所以國王只能在建筑的后方與側翼分別增加了一座公共衛生設施,一座用來洗浴,一座用來處理個人問題。
這樣的不便現在的國王當然不愿意去忍受,但對于外省人來說,可以說是相當新鮮并且先進,而且它距離巴黎只有十法里左右,不會遠到無法從巴黎獲得最新的資訊,充足的補給,也不會近到讓這些學者受到太多的滋擾,譬如已經有了數百年傳統的“名姝”們,充作如皇家科學院這樣的教育與研究用地正合適。
雖然也有人非議說,這樣的處置未必太過拋費,因為雖然說是皇家科學院,但因為創建人不是一個傳統的持劍貴族,甚至不是一個穿袍貴族,只是一個靠著阿諛奉承而得到重用的商人之子,也難怪冷眼旁觀的學者比欣然受邀而來的學者更多,畢竟此時歐羅巴有許多討論科學、哲學與文學的沙龍中,許多不學無術的貴族就像是收集圣物那樣收集學者們,用他們來裝點門面,雖然柯爾貝爾身后據說是國王,但國王如此年輕,并且顯而易見地喜好窮兵黷武,他對知識支持很難說能夠支持到什么時候。
現在的科學院里只有二十五人,還要算上柯爾貝爾和笛卡爾,以及一些受笛卡爾吸引與保證而來的學者們,其中最受國王看重的是吉拉德.笛沙格,這位出生于1591年的建筑師來自里昂,家族世代為王室服務,在暴動中他是王軍的一員,但相比起戰斗,他顯然更擅長建筑與數學,他的導師曾經為黎塞留主教服務,他跟隨導師在里昂與巴黎留下了不少得意之作,在聽聞皇家科學院創立以及笛卡爾先生也將在此任職之后,他就毫不猶豫地來到了巴黎,來到了維孔特。
他現在正在為國王建造巴黎的水渠,巴黎的骯臟一向就是國王的心頭大患,在這個醫學混亂而又不發達的時代,無論他有多么的睿智與強大,只要他還是個人類,那么就免不得被瘟疫時刻威脅著,但在巴黎的中上階層還要買水喝的時候,要讓他們每天沐浴,清潔房屋甚至街道,怎么可能?所以水渠才是最重要的工程,甚至早于公共衛生設施,不管怎么說,后者的存在必然建立在前者的基礎之上。
國王之前對巴黎的改造已經將水渠囊括在內,也減免了不少麻煩事,畢竟許多住宅都已經沒了主人。上下水工程是同時進行的,按照國王的要求,在塞納河的上游,需要有大型水庫與水渠,水渠深入居民區,為居民提供飲水(也為今后建造自來水廠做準備),水庫在作為儲水之用的時候,也可以用作沖洗下水管道之用,另外也能保證塞納河河畔的水位線終年穩定。
當然這些工程永遠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在洛林的問題上,國王更需要化學家和農業學家,看看能不能解一解洛林公爵提出的難題。不過現在化學家更多的被人稱之為煉金術士,而農業學幾乎還不存在,不是人們不看重農業,而是此時的人們依然認為農業更多需要的是天主的保佑,另外,來自于英國的,羊毛重于小麥的經濟行為也直接影響到了一部分法國人,他們也開始學著英國人那樣拔掉小麥種植牧草,當然更不會有人在意種植的研究。洛林多數都是高原地帶,并不適合種植小麥,只是傳統的行業也只有這幾樣,采石和伐木。
路易很擔心,如果他答應了洛林公爵的請求,洛公爵會仿效那些英國人,將之后十年或是二十年土地稅賦承包出去,交給那些貪婪的商人,然后這些商人會不管不顧地將那些生長了幾十年幾百年的大樹伐倒,燒焦土地,種植牧草,飼養羊群來獲得羊毛,這樣他就算得到了洛林,也是一個處在饑荒與暴亂邊緣的洛林。
他讓柯爾貝爾去尋找那些對礦物或是機械有研究的人,希望他們能夠為洛林的人們找到新的出路,但現在一個巫師來和他說,他有辦法解決洛林的難題,這不免讓國王感到好奇,為此國王倒不會吝嗇一點時。
瓦羅.維薩里從性格上來說,并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帶著妻兒從里世界逃出來可能是他此生做的最有勇氣的一件事情,他曾經將為這樣的果決而自豪,但與里世界同樣冷酷甚至更為落后艱難的表世界,將他的傲慢與天真消磨得一干二凈,而在他的妻子被奪走之后,他女兒的一封信又徹底地摧毀了他最后的幻想——最糟糕的是,在敦刻爾克,他就像是一只被系在木樁上的大象,竟然錯誤地站在了瑪利.曼奇尼這邊,而不是心無旁騖地為國王效力。
有了瑪利.曼奇尼的保證,他是可以回到里世界了,但回到里世界有什么用?里世界的魔藥大師難道還缺一個瓦羅.維薩里嗎。而且瑪利不在意他對曼奇尼家族的背叛,曼奇尼家族的其他人可沒忘記,而在里世界,曼奇尼家族不會用的人,別人也不會用,瓦羅只能待在科隆納宮,但甚至連為小科隆納公爵調配魔藥的工作,也不會有人交在他手里。
如果不是維薩里父親的導師實在無法看著自己弟子的后裔就這樣愚蠢地沉淪下去,瓦羅.維薩里可能就如任何一個讓國王失望的人那樣徹底地湮滅在茫茫大眾之中了。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瓦羅確實有著與眾不同的天賦……他來到國王面前,即便不能說胸有成竹,也可以說有著幾分底氣。
“請看,陛下。”他說:“我調配出了一種魔藥。”
這種裝在玻璃瓶子的魔藥看上去就像是沒有顏色的油脂,拉瓦利埃爾夫人看似不經意地走到國王與巫師之間,另外國王身后也有兩名裁判所的教士,這樣就算瓦羅.維薩里是個刺客,他也別想突破這道堅固的防線,何況國王書桌上還有一只正在舔毛的貓仔。
“這種魔藥可以用來做什么呢?”國王問。
“用來檢測。”瓦羅說,然后他分別從兜囊里拿出了許多份小包土壤,碎石和其他是說不清是什么的東西:“陛下,只要將當地的土壤放入到這種魔藥里,它就立刻會變成各種各樣的顏色,從顏色上就能看出,這里有什么礦物,以及土壤更適合種子什么。”一邊說著,他一邊將其中一份巖石粉末撒入魔藥,果然,在人們的注視下,它迅速地變成了濃郁的紅色。
“這代表里面含有大量的銅。”瓦羅說。然后他又試了一種,這次魔藥呈褐色,“這代表里面含有黃金。”
這下就連貓仔也不自覺地抬起身體,國王聽到身后的教士也在輕微地發出嘆息聲,他神情復雜地注視著瓦羅,看著那雙殷切的眼睛,他最初想要留下瓦羅.維薩里的時候,是因為他的姓氏,他的先祖安德烈.維薩里對人體很有研究,他希望瓦羅.維薩里能夠繼承到先祖的智慧,現在看他的想法或許沒有錯,但問題是這個智慧點顯然點錯了位置,不,也不算是點錯了位置,只能說是出乎了國王的意料。
“現在能夠鑒別多少土壤和碎石?”國王問。
瓦羅.維薩里明顯地瑟縮了一下:“抱歉,陛下,”他為難地說:“我手上的樣本實在不夠多。”
“你是說,”路易思考了一下:“只要將一種土壤或是石粉放在這種魔藥里,它就會按照最大的成分呈現出各種顏色,然后就可以拿另一個地方的樣本來做比較或是鑒別,對嗎?”
瓦羅停頓了一下:“可以這么說。”
人手國王這里倒是足夠的,他向邦唐示意,邦唐就拿來了最先測試的一瓶魔藥,在里世界,玻璃的制造工藝要略勝于表世界,魔藥的瓶身如同空氣一般澄凈,他輕輕搖晃了一下,發現里面的紅色溶液有著很強的掛壁感,就像是上好的葡萄酒,他嘗試著把它倒在羊皮紙上,獲贈了教士一個不滿的眼神。
“您怎么知道它的氣味會不會有危險呢?陛下?”他說,邦唐見了立刻把它從國王面前拿走,他的動作太快,太倉促,液體還未全部被羊皮紙吸收,一滴液體落在了桃花芯木的桌面上,邦唐下意識地就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卻發現這種液體留下的紅色印記怎么也擦不干凈了。
桃花芯木原本就是一種色彩艷麗的木材,即便如此,那道紅色痕跡依然鮮明的就像是一枚印在上面的圖章。在邦唐開始蹙眉的時候,國王卻愉快地笑了起來。
“這種魔藥,”他問瓦羅:“迄今為止,能夠呈現出多少種顏色?”
洛林公爵在得到國王宣召的時候,甚至不記得今天是幾號,又是星期幾,他在整理衣裝,準備前往盧浮宮的時候,已經沒了一開始因為被安排在行宮而產生的羞窘與憤怒,反而有著幾分留戀,別說這時候的人們已經習慣了處處糞便,空氣污濁,若是如此,他們就不會頻繁地更換住所(如果有條件的話),或是到鄉村和莊園里度假,在沒有條件的時候,一個勁兒地往地上撒薰衣草和麥稈了。
別說是這座行宮的主人,就連仆人們也更愿意在這座行宮里工作,雖然他們的盥洗室是共用的,但也要比那些老舊的宮殿好,這里的地板無論是大理石或是木頭,永遠是干干凈凈的,帷幔上不會有刺鼻的氣味,壁爐里也不會有莫名其妙燒不起來的木炭,他們的身上甚至要比一些貴族都要來得干凈,這讓他們不由自主地產生出一些虛榮心來。
洛林公爵更是如此,在氣味馥郁又潔凈的行宮里住了幾個月后,他甚至不習慣街道上的氣味了,但天知道,這時候的街道已經比幾年前好多了,至少不至于用糞便來鋪設地面。
公爵到了盧浮宮,聞到了熟悉的氣味后才松了一口氣,然后又不禁愁眉苦臉起來。
讓他吃驚的是,國王不但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意思,還慷慨地承諾說,如果他愿意將這個權力交給國王,那么國王會用一百萬里弗爾買下它來,這讓洛林公爵在興奮之余又感到了一絲疑惑,就像是所有貪得無厭的商人那樣,一個寬容的主顧倒讓他瞻前顧后起來,在猶豫了一會后他說他要考慮。
幾天后高等法院傳出了風聲,說是要對這件重大事務表示反對的人有很多,因為他們一致認為洛林不值那么多錢,而且人們也對國王派往洛林的軍隊頗有非議,因為洛林現在還不是國王的領地,他是無權針對洛林公爵的兄長的,這是洛林公爵的權利,于是洛林公爵又改口說,他可以用一百萬里弗爾的價錢將洛林之后的收入賣給國王,但他不但堅持要一個可以與孔代親王平起平坐的封爵,還要巴黎行宮的所有權,直到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