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人們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一致認為太陽王的執政風格正是從這次大巡游——布列塔尼段突然發生改變的,他們推測,路易十四很有可能在布列塔尼段的大巡游中遇到了一些非常不愉快的事情,也許與這位君王自從登基即位以來絡繹不絕的陰謀與刺殺有關,布列塔尼人被卷入其中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也能說他們相當不幸,遇到了這位好國王徹底失去耐心的時候。
在種種論說中,也有人提到了科隆納公爵夫人的死,這位夫人去世的時候不過四十歲,當時的人雖然平均壽命都不那么樂觀,但對養尊處優的貴族來說,這個年歲依然可以稱得上香消玉殞,不過這種設想召來了一些人的嘲笑,因為在人們的認知中,太陽王一直如他自己所說——朕即國家。
他就是法蘭西,你如何要求一個國家意志會如同一個凡人那樣被情愛煩擾?
人們更多地還是贊同布列塔尼人觸怒了國王的說法,后來越來越多的證據仿佛也證實了這點,布列塔尼人的叛亂在國王的御駕還未離開雷恩的時候就爆發了,一直持續到國王抵達南特,在這場叛亂中,有著英國,神圣羅馬帝國與西班牙的影子,還有一些如丹麥、瑞士這樣,不得不站在法蘭西對立面的國家,以及如佛蘭德爾、荷蘭這樣新占領地區的流亡者們。
令人驚奇的是,路易十四像是早有準備,他的軍隊在盧瓦斯與柯爾貝爾的通力合作下,一向保有旺盛的精力、足夠的警覺與迅疾的速度,因為國王的大巡游,早有兩萬五千人到三萬人的常備軍從盧瓦爾河大區轉向布列塔尼大區,國王身邊的巫師與教士更是投下了迷霧與升起阻礙,他們雇傭來的鬼怪沒能起到一點作用,長眠在迷途森林的亞瑟王與梅林也沒能給那些自詡前者后裔的英國人一點幫助和指導,那些人走進去之后就再也沒了一點聲音——國王的車隊在重新修繕過的平整大道上飛馳,黑夜中騎兵手持的火把連成一條條刺目的赤紅色波浪線。
盧森堡公爵被國王留下鎮壓布列塔尼人的叛亂,寶藍色金色太陽的王旗被高高舉起,相比之下,黑白條紋的布列塔尼旗幟黯然失色。
并不是所有的布列塔尼人,尤其是有幸覲見過,或是隨駕時見過國王與他的軍隊的人,他們很清楚,布列塔尼若是能在武力上與法蘭西對抗,那么當初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就不必滿懷羞辱的連嫁兩次,不斷地被迫懷孕——他們連路易十二時期的法國軍隊都打不過,更別說是現在的路易十四了。
但如果他們不反抗,正如路易十四所說,布列塔尼就再也不存在了,不是公國,不是大區,只是省,而且省與省之間沒有直接的聯系,或者說,法國國王并不承認——所有人都清楚,在他們這一代,也許他們還記得布列塔尼,如果按照國王的命令分省,他們的兒子,孫子就會自然而然地將自己稱為莫爾比昂人,濱海人,或是伊勒維萊訥人了,而不是布列塔尼人。
懷抱著自己只是希望國王修改或是收回敕令,而不是叛亂的布列塔尼貴族就這樣滿懷僥幸地上了戰場,結果無需多言,不過對失敗者來說,它也不是那么恐怖,除了首領與主要成員無一例外地以叛國罪被處以砍手,開腹、閹割與五馬分尸之刑外,隨從者多半是斬首、絞刑或是長期囚禁,士兵們被送去服苦役——反正現在布列塔尼很多地方都需要開拓與修復。
英國巫師們所幻想的,國王會帶著幾個隨從孤身走入迷途森林,虔誠地尋求圣劍與圣杯的事情根本沒發生,路易從一開始就將布列塔尼的圣跡與巫師們的記錄當做了有趣的故事看,就像他說的那樣,如果有需要,他自己就可以造出一柄圣劍,一只圣杯來——若是瑪利.曼奇尼沒有遇到不測,他也許會這么做的——他甚至想過,需要有必要,再過一段時間,他會帶著瑪利.曼奇尼來到這里。
卡納克的巨石陣,沉沒在海底的伊蘇城,祖母綠海岸線上的海盜城堡,綿延到天邊的玫瑰巖,藏在古橡樹中的圣杯,湖中仙女持有的亞瑟王圣劍,囚禁著梅林的巨石,能夠令人返老還童的不老泉,鬼怪橫行的黑暗荒原,還有女巫們用來懲罰不忠情人的迷宮……這些都是巫師們耳熟能詳的故事,瑪利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了盧浮宮,所以她從沒能如其他巫師那樣朝拜過他們的圣地。
等到她長大了,她更期望與路易一起結伴去往布列塔尼,接受梅林的祝福,她甚至還開玩笑說,如果路易對她不忠實,她就將路易留在女巫的迷宮。
路易當時就很隨口地問道,然后你就拋下我一個人,回到加約拉去嗎?
不,瑪利說,我會和你一起永遠地留在那里。
現在回想起來,路易不覺得悲痛,也不覺得甜蜜,確切點說,自從瑪利離去,他的胸膛里就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塊,瑪利知道她帶走了那么多嗎?——“真是任性啊。”路易喃喃到:“還有我的一部分呢。”
“陛下。”
路易從窗外收回視線:“誰的信?盧森堡公爵?”一般而言,在餐后的半小時里,路易不接受覲見,也不處理公務,邦唐打破這個習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回報。
“盧森堡公爵,”邦唐蹙眉:“還有一封沒有任何署名的信件。”
路易只一瞥就認出了信件外側的火漆印,火漆是新近的發明,但火漆上的印章卻是埃及人的滾筒印章。
“給我吧。”路易說,邦唐奉上信件,微一停頓,就退了下去。
打開盧森堡公爵的信件,沒什么出奇的東西,這位公爵甚至要比大孔代更嚴肅刻板一些,一封信里只有開頭與結尾有兩句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抄來的恭維之詞,信件的內容就是一份詳細的戰情報告——布列塔尼沒有成建制的軍隊,他們用來對抗法國軍隊的士兵與軍官有許多都是憑借著一股沖動與熱情跑到戰場上來的,但誰都知道,沖動和熱情或許在角斗場上行得通,在戰場上,最需要的是冷靜,指揮官要冷靜,士兵也是如此,要摧毀這樣的“軍隊”對盧森堡公爵來說一點也不難。
然后,他說,士兵們的折損,倒是出在了戰事結束之后,不,也不能說是很大的折損,因為沒有死者,主要是他們保護官員對城鎮進行人口普查與登記的時候,遇到了一些可笑的刺客,他們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從火槍到草叉,從錘子到連枷,甚至有凳子和干魚——他們都有親朋好友死在了之前的戰爭里。
“于是我就滿足了他們的愿望,”盧森堡公爵干巴巴地詼諧了一下:“把他們送去和他們的親眷相親相愛了。”
布列塔尼人大概不會認為這是會讓人發笑的事情,但無論是路易十四還是盧森堡公爵都必須這樣做——國王的律法總是筑造在斷頭臺上的,對敢于襲擊官員的布列塔尼人心慈手軟,布列塔尼人還會嘲笑你軟弱的像個娘們,士兵和官員們也會產生逆反情緒——畢竟冒著生命危險的是他們,國王的敕令就別想貫徹下去了。
有了懸掛在絞架上,擺在斬首臺上的血淋淋的范例,他們之后的工作果然順利多了,畢竟法國人并沒有劫掠、強暴或是驅逐他們,只有一些胡格諾派教徒有點驚慌,因為國王的普查表上注明了他們的信仰,但只要官員們告訴他們,國王并沒有強求每一個胡格諾派教徒往奧爾良的意思,他們就安心——至少表面上安心下來了。
“那么為什么還要登記信仰種類呢?”一個大膽的新教教徒問道。
“因為會有一些人遷移到這里來。”官員說:“不過就算是天主教徒,國王也不允許你們打架。”
胡格諾派教徒如何想我們暫且不說,當國王提出自己的想法時,盧森堡公爵也挺吃驚的。
但對于路易,這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當初為了分解胡格諾派教徒在被他們長期盤踞的城市中擁有的力量,國王就把他們遷移到奧爾良,如今輪到布列塔尼——在這里的人們都會說自己是個布列塔尼人而不是一個法國人的時候,想要遷移他們不太可能,他們的人數太多,布列塔尼的面積也過于遼闊——它原先是個公國,而胡格諾派教徒原先也不過是占據了幾座城市罷了。
那么,要將一股力量稀釋,除了拿走之外,當然也可以摻入,在法蘭西的人口已經增長到兩千萬的時候,也已經有些城市出現了人口增長帶來的問題,而除了如巴黎,凡爾賽,奧爾良之外,底層的平民對生活在哪里并不在意,布列塔尼是一處風景秀麗,物產富饒的好地方,路易十四又有著那樣的誠信——在他還未親政的時候,他就收容了上萬個流民,他要求民眾遷移到布列塔尼去,他們不會不愿意。
布列塔尼雖然不像曾經的洛林與阿爾薩斯那樣人丁稀疏,但它的人口又怎么能夠與整個法蘭西相比?
等到一股股被軍隊保護著流民與平民在這里定居下來,那些高叫著我們是布列塔尼人不是法國人的傻瓜還能堅持自己的理想與行動嗎?路易若不是仍然無法從那種空虛中擺脫出來,倒是很愿意就此與邦唐,或是奧爾良公爵打上一個金路易的賭。
他嘶聲笑了一下,將盧森堡公爵的信放在一邊,打開了阿蒙寫給他的信。
茨密希親王離開后不久,梵卓的家長提奧德里克就來了,他當然很生氣,卻又無可奈何,因為茨密希的特殊性,一旦阿蒙被路易說服,那么秘宴也不能繼續保持原先的超然姿態——別忘了,秘宴與魔宴之間的爭斗從來沒有結束過,而一個國家能夠給一個勢力多少支持,看加約拉就知道了,秘宴議會成員除了大罵魔宴成員都是一群瘋子之外也別無他法,他們只能傲慢地宣布自己將處于中立位置,也就是說,隨便辛摩爾或是末卡維如何與一個凡人國王做對,他們不參與也不鼓勵。
阿蒙給路易的信中沒有多少新鮮的內容,只是重新在字面上推演了這個法術,這個法術看似簡單——將受害人拖入夢境后讓其迅速地過完一生,通過夢境中的意外或是因為疾病,或是衰老死去。但它被創造出來,最初的時候可不是為了針對一個凡人——是辛摩爾的黑魔法,阿蒙這樣寫道。
辛摩爾是血族的十三氏族中歷時最短的一個,因為他們的根源來自于巫師,他們渴望永恒的生命,卻不愿意輕易地接受初擁,免得受到血族的控制,在經過無數次試驗后,他們通過煉金術,魔法與一個血族長老的血將自己轉化成了吸血鬼。在成為吸血鬼后,他們的魔法開始變得衰弱,更多地傾向于血族的天賦力量,但他們的典籍還流傳了下來,甚至比任何一個巫師家族都要來得長遠齊全。
這次的法術就是辛摩爾的一個長老提供的,這個法術曾被他的父親用來謀殺他的兄長,因為在當時,沒有繼承權的次子謀殺長子是要被判處“基石”之刑罰的,他才想法設法創造出了這樣一個堪稱無聲無息,難以防備與察覺的暗殺法術。
這個法術需要血親的血,強大的魔法器皿,身份高貴的祭品,以及其他一些珍貴的用品,一些在現在已經找不到了,但他們一定用了其他東西來代替。
就阿蒙猜測,血親的血可能來自于哈布斯堡家族成員,說起來路易只有四分之一波旁血統,四分之三全都屬于哈布斯堡,偏偏哈布斯堡家族成員還不少,不過要對路易起作用阿蒙說,里面很有可能有國王或是親王,公爵的血。
至于高貴的祭品,在幾百年前還算罕有的東西,在現在也不是什么問題了,如果可以,國王們總是拼命地為自己增添子嗣,尤其是正統的。
失勢的王室直系也不比一頭羊羔更有價值。
關鍵在于這個法術需要一個能讓受害者放下全部戒心的人,當初的辛摩爾長老選擇的是兄長的幺子,那個兄長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不過五歲的小兒子會將自己拖入死亡的深淵吧。
如果不是路易的幺子尚無清晰的自我意識,他們倒想如法炮制——他們最后選中了瑪利。
誰都知道瑪利對路易有多么執著。
他們幾乎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