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
“我昨日其實就前去市場探聽消息,因為可能入賬一筆巨款的關系,所以還特地聘請了源順鏢局的人來護送,不過和喬家的三爺產生了一些誤會,彼此之間都已經說開了。”
“現在我估摸著已經是水到渠成的時候,過去崇文門市場這里必有斬獲!不如宋大人與我一起過去?”
宋育人也是一個非常務實的人,他現在開始覺得面前這位胡六少爺可能對自己非常重要了,立即就道:
“固所愿,不敢請耳。”
方林巖點點頭道:
“安全第一,我們這邊去崇文門市場那里正好要經過源順,就正好一起叫上五爺吧。”
半個時辰之后,
方林巖一干人浩浩蕩蕩的來到了市場當中,卻發覺這里已經仿佛被臺風席卷而過似的,一片狼藉,到處都是亂哄哄的,有人面帶喜色,更多的人卻是臉色慘白,有的甚至在大聲嚎哭。
方林巖皺了皺眉,忽然對著勞倫特低聲道:
“豐島海戰的消息是什么時候得來的?”
勞倫特道:
“報社,特殊渠道那邊旳線人走了,所以我并沒有拿到第一手消息,而且據說是豐島海戰開始于今天早上凌晨四點,今天早上八點就已經結束了。”
方林巖算了算時間,難怪這邊市場變成了這樣!
現在差不多下午四點多了,現在是有電報存在的,豐島海戰開始于凌晨四點,就算是再怎么拖延,等到中午的時候,這邊若是消息靈通的話,就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那時候雖然海戰沒有結果,但已經相當于坐實了日本人喪心病狂,連英國公司的民用貨船都要攻擊!很顯然,在商言商,拋開整個國家的局勢來說,整個市場上面的舶來貨物必然就開始進入牛市.......
方林巖之前拿出六萬兩銀子買的煤油和白糖現貨,都被堆放在市場不遠處的臨時租賃的倉庫當中,現在市面上的價格已經直接暴漲了三倍,并且還是有價無市,只有人拿著錢求購,沒有人肯拿出來賣的。
會形成這種現象,其實與方林巖之前的作為也有很大的關系,他昨天晚上和喬三爺的事情都已經轟動整個市場。
喬家為了幫他收購這兩件貨物,外加喬家也是拿了三十萬兩銀子來大筆吃進洋貨,確實造成了這市場上白糖和煤油走俏的現象,再加上有個洋人在大宗采購這兩類貨物的事情一傳開,那肯定會有人惜售。
結果就在今天上午開市的時候,白糖和煤油的價格就已經上揚了差不多兩成!這可是額外的百分之二十的利潤了啊!
等到中午的時候,豐島海戰的消息還沒傳來,這兩宗貨物的價格已經差不多上漲了四成,這就是洋人喬家的赫赫聲名產生的巨大威力。
然后下午一點多的時候,豐島海戰的噩耗傳來,市場里面一番混亂之后,之前賣了貨的人雖然賺了錢,卻懊惱得想要找一根繩子勒死自己,囤了貨的人則是喜笑顏開......
當方林巖走進了喬家貨棧的時候,這里面同樣也是亂成了一鍋粥,但令方林巖很驚奇的是,從伙計到掌柜看起來對他都是笑顏以對,十分熱情,大掌柜的更是親自前來迎接,延請進上房。
這真的是讓方林巖相當詫異,因為在他的心里面,自己這一次與喬家貨棧做生意,可以說是擺了喬家一道,讓喬家不僅丟了面子,更是在交易上也是損失慘重。
雖然事實上喬家沒有虧什么錢,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收來的暴利貨物賺不了錢,還要移交給別人,這心情一定不會很快活。
等到上茶以后,方林巖正要說話,大掌柜(已經換了人)笑瞇瞇的道:
“胡六公子請稍等,我們家三爺說了,今兒您只要來了,就是他親自接待,剛才費潑里先生來拜會三爺,很快應該就會談完了。”
方林巖點點頭道:
“好,那我就等一會兒。”
結果就在等候的時候,外面的走廊上忽然有人經過,方林巖最初還沒注意,這人卻是駐足朝著里面張望了一下,然后立即就走了進來,方林巖一看,正是昨天才見過面的七叔胡雪明啊。
此時的胡雪明比起昨天晚上來說,看起來要憔悴得多,甚至整個人都老了十歲,并且雙眼里面都是血絲,一看就是有很重的心事。
猶豫了一下之后,方林巖還是按照現在的規矩,站起來施了個禮,主動叫了一聲七叔,不過嘛,那其中帶著的疏離之感連外人都看得出來。
方林巖一施禮之后,其余的人當然也是要紛紛招呼一聲,胡雪明草草回禮之后,就皺著眉毛看著
“老六,你出來,我有事要和你說。”
方林巖心道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你個糟老頭子想要套路我?于是笑了笑道:
“七叔你老人家吃過的鹽比我見過的米還多,要教訓我也不用避開人,有什么金玉良言就說出來吧,昨天您老人家不就當著那么多人好好教訓了我一番嗎?今天也不用給我留面子。”
胡雪明被方林巖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一損,頓時臉色都氣得紫漲了,那鼻孔里面都發出了“呼哧呼哧”的聲音,但過了幾秒鐘之后,他腦子里面也是轉過了好多念頭,只能忍氣吞聲的道:
“不是教訓你的話,是想要和你商量點事兒。”
方林巖看著面前的這個老頭兒,心思閃動之間正要說話,卻看到了旁邊的王五和宋育人,覺得自己接下來表現出來的那一面最好還是不要讓他們看見,于是便笑了笑道:
“好,咱們出去說。”
兩人走出了喬家貨棧,找了個僻靜角落之后胡雪明就道:
“老六,當年你對我家的徽因做出那樣禽獸不如的事情,七叔最后還是松了口,否則你今天怎么還能在這里給那位勞倫特先生做買辦?”
“常言道,飲水思源,你其實是應該欠我老大一個人情的!”
方林巖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當年的糗事,所以面對胡雪明的話,他一時間也只能聳聳肩,然后道:
“嗯,然后呢?”
胡雪明臉上露出了一絲尷尬之色道:
“是這樣的,昨天你走了之后,喬家三爺非要留我一起喝茶聊天........還說什么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又一定拉我去得勝樓喝酒!唉,我也是勉強就從了,結果貪了幾杯,誤了好大的事兒。”
說到這里胡雪明大概也是入戲了,一拍大腿道:
“昨天在席間的時候,那喬家的管事好詐,聽我露了口風,知道我手里面有一批洋貨,就千方百計的勸說我,想要我將之賣給他,我也是一時不察,加上他當時實在是給了個好價錢,所以就松了口。”
方林巖看了胡雪明一眼,知道這個名義上的七叔多半沒說實話,估計能信的就只有最后那幾個字,心中在嗤笑,但嘴里面卻道:
“是什么洋貨啊?”
胡雪明急道:
“是三千箱法國出產的香胰子!”
所謂的香胰子,其實是民間土話實際上就是香皂,托當年康乾盛世閉關鎖國的福,此時連這區區日用品依然絕大部分都要依靠進口。
方林巖不動聲色的道:
“哦,那七叔的意思是?”
胡雪明氣急敗壞的道:
“現在想起來,那喬家管事分明就是不要臉在誑我!現在舶來的香胰子每一箱甚至都漲到七十兩了!”
“并且大家都還在議論紛紛,那天殺的小日本膽大包天,連大英國的人和俄國的人都敢殺,還有啥事兒不敢做的,怕是航運至少都要斷絕到停戰為止,那該是何年何月啊。”
“自從當年南京條約(第一次鴉片戰爭),大伙兒都用慣了洋貨,這下子好了,市面上的洋貨至少要漲五倍!”
說到這里,胡雪明對著
“這樣吧,小六,我看你在喬家三老爺面前還是能說上話的,你讓他把我的貨還回來,你手里面的那份兒白糖和煤油也轉給我,日后族里面有什么為難事,我就站在你這邊。”
方林巖聽了胡雪明的話以后,悠悠的道: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雪巖公仙去之后,胡家會敗落如此之快了。”
胡雪明奇道:
“為什么?”
“因為像七叔你這樣的人太多了。”
胡雪明這時候才反應了過來,頓時眼睛一鼓,臉色紫漲的道:
“小六我勸你別不識抬舉!!”
方林巖微笑道:
“我從小就不識抬舉,還不是活這么大了?”
說完之后,就直接轉身走開。
本來方林巖覺得,就算是臉皮再厚的人也不會來糾纏了吧?沒想到有人總是會挑戰相應的下限,胡雪明突然出聲嘶啞叫道:
“你要怎樣才肯幫忙!”
方林巖心中一動,覺得自己貌似高估了這個七叔的節操和面皮呢,于是就打算下點狠手,而他偏偏對“自己”之前的事情不太了解,一時間也想不出來這個七叔的弱點。
但猛然之間,方林巖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一陣心血來潮,便轉身過來冷笑道:
“你要我幫你,可以啊!你不是冤枉我對你們家徽因做了什么嗎?我心里面就不服這口氣!”
“你要是能讓她來陪我一晚上,我就答應你幫你斡旋這件事!”
說完了這些話,方林巖看了胡雪明一眼,發覺他的臉色居然都已經氣成了紫漲的顏色,很顯然已經是怒極攻心,叫人都忍不住要擔心他的腦血管會不會下一刻爆掉......
見到了這一幕,方林巖哈哈大笑,自覺終于將這牛皮糖給甩掉了,于是便揚長而去。
等他回到了喬家鋪子上的時候,發覺喬三爺已經回來了,正在和王五,宋大人聊著天,一見到方林巖之后,喬三爺已經站了起來,對著方林巖哈哈大笑道:
“六少爺你來了啊,你不知道為了幫你采購這批貨物,咱們喬家可是耗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方林巖微笑道:
“喬三爺說笑了,山西喬家,匯通天下,這么一點兒小事您也太謙虛了不是。”
“這一次過來,卻是有一件事要想和喬三爺聊一聊。”
喬三爺道:
“好,你說。”
“我在這邊的貨,目前差不多加起來貨值也有百萬上下了吧?”
喬三爺呵呵一笑道:
“您之前在委托本行購買了七十萬兩銀子的貨物,再加上我昨天說要賠償給你的,哪怕是按照當時的貨值算,已經是差不多九十萬兩銀子的白糖和煤油。”
“哪怕是按照現在的市價,這批貨已經值兩百八十萬兩銀子了,除掉本金的話,也有兩百萬兩銀子了。”
盡管此時宋育人和王五對方林巖已經是深信不疑,但親耳聽到喬三爺的口中說出兩百八十萬兩銀子的時候,也是忍不住對望一眼,震驚無比。
他們真沒想到,面前這位聲名狼藉的胡六少爺真的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以一己之力撬動這甲午風云!
“我這邊有點刻不容緩的急事,需要籌措五十萬兩銀子給宋大人帶走,喬三爺目前在主掌大德通,不知道方便打五十萬兩的票子嗎?”
喬三爺的面色頓時就凝重了起來,沉吟了一會兒道:
“大德通當中的規矩是,三十萬兩以下的資金調動我能一言而決,這件事我就做不了主了,要立即發電報和家兄商議一下。”
方林巖笑了笑道:
“沒事,喬三爺您請自便。”
大概隔了十幾分鐘之后,喬三爺直接就回來了,對著方林巖苦笑道:
“家兄說,原則上是沒有問題的,只是他有一個附加的要求,想要我和你單獨聊幾句。”
方林巖笑了笑道:
“沒問題,喬三爺您找個地方,咱們過去聊。”
然后兩人就對宋育人和王五告了個罪,然后來到了旁邊的靜室之內,喬三爺猶豫了一下道:
“胡六公子您幫手的那位勞倫特先生真是神通廣大,居然提前六七天就收到了日本軍部要擅自動手的消息!并且還是對英吉利人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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