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玲一副吵架的樣子，橫鼻子豎眼這樣的話來形容她說話的神態也不為過。
“當天的情形主要還是我正好跑步經過，其實當時急診科剛交班，白天工作的醫生又還沒開始工作，所以我就幫了個忙，不能說我是急診科醫生啊。”
“那是你給她買的橙汁嗎？小林說是醫生給她買的橙汁，還說什么那個醫生鼓勵她參加舞蹈排練，是你嗎？”
沐春點頭，愉快地承認，“沒錯，是我說的，我是這么說的，小林說得一點都沒錯。”
“如此說來，都承認了。”
林美玲拍了拍自己胸口，好像贏得了一場戰役一般，面露得意。
“既然如此，對了，醫生怎么稱呼？”
“沐，如沐春風的沐，沐春，如沐春風的春。”
“好的，春醫生，那就請你告訴小林你說的不對，跳舞對糖尿病沒有半點好處，要做的應該是好好學習，多參加戶外體育活動，不要總是在陰暗的舞蹈房里排練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小林在一旁不敢吭聲，身體卻愈發顫動得厲害。
“給她吃點巧克力吧，或者我這里正好有蘋果汁，就在冰箱里。”
沐春正要打開冰箱門，林美玲厲聲喝道，“不需要，不需要那些東西。我們馬上就回去，只是請醫生告訴小林，跳舞并沒有好處，你并沒有說過跳舞對糖尿病有好處之類的話。”
“可我擔心的并不是跳舞有沒有用的問題，小林還有別的狀況吧，明明她身上還有比你所關心的問題更嚴重的狀況。”
林美玲之前一直沉著的臉突然變色，雙手叉在胸前，擺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勢。
“沒有，我們家什么都很好，就是糖尿病，那個也是家族遺傳，逃不掉，小林知道如何使用胰島素，都是因為跳舞，自從讀了大學開始跳舞，小林就整個變得不正常了。”
“你沒發現她的低血糖癥發生的非常頻繁嗎？”
在旁邊一直不吭聲的小林，突然放聲大哭。
“哭什么啊，是你被醫生騙了，是你被外面那些不好的東西騙了，好好的人不做，學人家人不人鬼不鬼的跳舞，你跳街舞不好嗎？學什么芭蕾，從小我就告訴過你，不準學芭蕾。”
“不，我就要學芭蕾。”
母女倆在門診室吵了起來，小林捏著包，林美玲則忍不住扯了小林的頭發。
楚思思看到這對母女如此折磨對方，心想自己和母親的關系雖然冷淡，至少還不至于到如此癲狂的地步。
這已經不是正常母女間會有的緊張關系了。
“我一定一定要完成這次演出，不管你怎么說，我已經受夠了，我受夠了，你為什么就不能支持我？為什么？”
“林女士，她不過是喜歡跳舞。”
楚思思顫顫巍巍勸著林美玲。
可惜林媽媽完全聽不進去。
“你再這樣倔強，信不信我把你鎖在家里不讓你出門？”
“那我就死給你看。”
小林聲嘶力竭，原本溫柔乖巧的聲音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奇怪的尖銳聲，像是硬把石頭磨成針的聲音。
“小林是故意發生低血糖癥狀的吧。”
沐春的聲音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雖然很輕，爭吵的兩個人卻突然停了下來。
“什么意思？”
林美玲詫異地看看沐春又看看小林。
小林臉上的妝徹底哭花了，這一次楚思思也沒辦法替她補妝，房間里的氣氛異常緊張。
因為緊張而異常安靜。
沒人說話。
小林的哭泣聲斷斷續續，卻透著一股發自氣管中的倔強。
楚思思隱約覺得這樣的女孩身上真有一股男孩子的堅定意志。
如此忍受著，從二樓到五樓。
在醫院尚且如此，也不知道平日我在家里，面對這樣的母親，她要如何生活。
還有家族遺傳的糖尿病，實在是叫人心疼。
明明有天生跳舞的資本。為何要如此逼迫她不準她投身舞蹈之中呢。
“春醫生，你說說清楚，什么叫她還有更嚴重的問題，究竟什么問題。”
“小林什么年紀開始有糖尿病的？”
“小學三年級就開始了，那個時候還不是很嚴重。”
林美玲的眼神中露出一絲絲心疼，楚思思看在眼里也跟著心疼起來。
“那么她小時候是不是很胖？”
“是的，很胖，但是這和今天的事有什么關系網，我沒空和你在這里浪費時間，不要用你那套莫名其妙的話誤導小林。我可以去你們院長那里投訴你，還有，你這個到底是什么科室，就是這樣和病人隨便說說話賺去診療費的嗎？”
“差，差也差不多。”
楚思思背后滲出一片冷汗。
投訴，這可不行，沐春可不是方明，方明醫術高明又有很多老病人，老病人還會介紹新病人，沐春呢？
身心科才剛開設沒幾年，大家還對它不了解，就算是同在醫院系統的其他科室醫生也對身心科不太熟悉，大部分都停留在，身心科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沒什么毛病的病人或者想要額外掙些保險之外診療費而開設的科室啊。
也不知道具體怎么看病的。
大部分醫生和護士都不了解這個身心科，要病人如何能清楚呢？
“那么什么腦部ct檢查之類的，也是你提議檢查的？對啊，我應該早發現你才對，病歷本上寫的什么，病人主動放棄腦補斷層掃描檢查……這也是你寫的吧。”
沐春一本正經點頭承認，“是啊，是我寫的，因為造成暈倒和平衡喪失的原因很多，醫生有必要對病人進行排查，首先就是腦部炎癥和脊椎功能障礙，當然前庭功能異常也是引起平衡問題的重要原因之一。”
沐春一番解釋很專業，但也不難聽懂。
林美玲卻完全沒有興趣知道。
“我們小林沒有你說的這些問題。”
“是嗎，我倒是希望是一些明確的病癥呢，不過糖尿病本身也是明確病癥吧。”
“低糖血癥而已，偶爾一次很正常的吧，比如忘記吃完早飯什么的。”
“平時林女士也看到過小林暈倒嗎？”
“有過幾次，都因為小林不好好用藥，不好好注意飲食，但是都有癥狀，立刻補充糖分就好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小林三年級就有糖尿病，那么她幾歲開始學會自己用促胰島素生成劑或者胰島素的呢？”
林美玲看了看小林，不失驕傲地說，“五年級就已經很懂事了。”
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像一個驕傲的戰士稍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