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緩緩說著，聲音正好夠趙敏一人聽到。
那是一種春風般和善的聲音，好像來自每個人自己的心中。
趙敏泣不成聲，勉強吃下的巧克力也吐了出來，褐色的液體伴著口中尚未消失的胃酸，酸臭味撲鼻而來。
“對不起，我實在......對不起，對不起。”趙敏不停說著抱歉。
“沒關系。”
沐春好像根本沒有看見吐在他衣服上的巧克力，紋絲不動地坐在原處，關切地看著趙敏。
“你還記得你來過醫院幾次嗎？”
趙敏搖搖頭，“不記得。”
“你知道自己在醫院吧，為什么會在醫院呢？”
趙敏還是搖搖頭。
沐春停頓了一會，又緩緩開口。
“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趙敏哭著，沒有力氣拒絕，于是點了點頭。
“幾周前有一個女孩，穿著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來到醫院找醫生，她找的是計劃生育門診室，目的是為了拿掉孩子。女孩說，孩子快兩個月了，越快手術越好。她看上去很幸福，非常非常幸福，滿臉都是甜蜜的笑，和你的笑容一樣甜蜜。
醫生告訴女孩她沒有懷孕，女孩覺得很可笑，她當然懷孕了，懷孕這種事情怎么會弄錯，她懷了自己心愛的男友的孩子，只是因為工作繁忙，不得不暫時放棄這個孩子，但是她的心里是幸福的。
這個女孩每天都要忍受孕吐的困擾，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她沒有辦法繼續去學校帶領舞蹈團的教學任務，于是又一次來到醫院，請醫生盡快安排手術。
一開始事情有些為難，醫生想讓她多考慮一下，但是女孩心意堅決，醫生也就答應了。
接下來的時間，醫生幫她做了所有的檢查，并且答應女孩，會盡快為她安排手術。然而，一天夜晚，女孩肚子非常非常痛，她有不好的預感，她覺得她流產了。
就像她很確定她懷孕了一樣，她確定她流產了。”
“可是那個女孩根本沒有懷孕對不對？”
趙敏輕輕地說著。
“是的，她沒有懷孕，懷孕的是另一個女孩而不是她。我猜那個女孩只是想讓時光倒退，如果時間能往前倒退三周或者更長一些，如果那個孩子在流產前已經經由手術結束了妊娠，那么悲劇就不會發生，不會有大出血，不會有再也叫不醒的妹妹，也不會有那之后的故事。”
“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強烈的悲傷和自我催眠可以讓一個人活成另一個人，我甚至想過替你完成這個時間倒流的故事。”
“不，你沒必要那么做，這......是不可能的，只是任性而已，沒有人應該為我的任性承擔多余的事情。”
深深的悲傷加上深深的自責，趙敏不再哭泣，只是愈發沉默，不停地搖頭，又迷茫地看著前方。
“你把自己催眠的太深了，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打開這個催眠的鎖，你幻想自己是趙萍，甚至幻想到了她的死亡，所以，我只能叫醒你，未經過你的允許。”
“這不怪你，雖然我不記得了，來過多少次醫院，做過什么檢查，我全都不記得了，我只是很想很想萍萍，我很想很想她。”
“像她一樣死去是需要很大勇氣的，你對她的愛她無論在哪里都一定非常清楚。”
“不，你不懂，在我知道妹妹有了孩子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希望著，希望著那個孩子會消失。我這樣能算愛她嗎？我這樣根本就沒有資格說愛她。我在電話里聽到彭言沮喪著說孩子沒有了的時候，我竟然心底里非常高興，可是我怎么也沒有想到，他會再說妹妹也走了。
這都怪我，都怪我。”
趙敏抱著自己的頭，陷入絕望地瘋狂中，她撕掉手上用于固定針的膠帶，又拔掉了血管里的針頭。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連續不斷地哭泣。
“沐醫生就在里面坐了一整天。”
劉田田對楚思思抱怨道。
“沐醫生是怎么知道這個趙敏把自己當作趙萍的呢？”
沐春又和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捧著小說對劉田田的問題完全也沒有放在心上。
“聽說昨天一直到晚上九點，這個趙敏才恢復理智，后來還是沐醫生送她回去的。”
劉田田可真是醫院上下什么事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啊。
“老師，這樣可以嗎？”
楚思思有些不安，制造虛假檢查報告的事聽說副院長那邊正在和院長冷戰，院長雖然有心幫著沐春說話，但是據說副院長覺得這樣的事是絕對不可以在醫院里發生的。
上綱上線到醫生道德品質和工作基本原則問題，這架勢是一定要院長拿出點切實有效的懲罰才算完事。
“反正這個月的獎金一定是沒有了，這個季度的獎金有可能也沒有了，還有這半年的獎金，以及最后全年的獎金全部都可能沒有了。”
“我只擔心身心科跟著一起沒有了。”
劉田田的擔心也是楚思思的擔心。
“楚醫生家里和院長關系特別好吧，一定要捧捧沐醫生的啊。”
“算了，不用幫了，不會有什么事的，最多就是大會上被院長指名道姓點著科室一頓訓斥唄，這種事把耳朵關起來就行了。不過就是我覺得吧，這天就要涼了，要是再來幾位孕婦和體質嬌柔的女孩什么的，還是需要一些暖和一點的食物啊，我看了一下多功能微波爐加烤箱功能的機器不錯，還有總是喝咖啡我最近有點膩了，咖啡，牛奶什么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有些病人也許更需要一些維生素之類的才能提高精神力啊，要不然再買個破壁機好了，那個東西榨果汁非常方便有營養。”
沐春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折疊成豆腐干大小的紙朝楚思思拋了過去，一段輕飄飄的拋物線盡頭，楚思思接到了這張購物清單。”
“本來想麻煩張枚女士買的，不過想想思思也要為最近科室財源緊張負起一些責任啊，李楠，李楠的藥沒有開，真的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