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話謝純平都聽明白了,連連點頭,“是的,沒錯,是這樣的,孩子沒什么問題,就是一年級以后才有些行為上的不良吧。”
沐春搖搖手,“不對不對,怎么就行為上不良了呢,也許就是睫毛太長,也許是別人打他對不對?也許他什么問題也沒有,只是別人打他,他忍不住了,要還手,后來故事被別的家長和同學講成了謝小飛打人,謝小飛品行不端。”
“沒有,沒有品行不端,最多就是有些行為不良吧。”雖然免不了咬文嚼字鉆了牛角尖,但是謝純平就是覺得說品行不端不合適,最多也就是行為不良而已。相比之下,明顯行為不良聽起來要輕一些。
“嗯,那聽起來好像孩子沒有什么問題,也不需要出診了對吧。”沐春歡快地說著。
謝純平想了想,咕嘟咕嘟把美味的咖啡喝下腹中,“還是有點問題的,我們帶他去看過眼科醫生,醫生說是眼睛干,點一點眼藥水就會好,后來小飛又有近視的問題,總之問題一個接一個,從大班下學期開始到現在,應該來說是越來越有問題的。”
謝純平雖然把大部分事情都如實告訴了沐春,但主要還是小飛的幼兒園老師說小飛怎么怎么樣,小學老師說小飛打人,上課不能準確回答問題,默寫不合格還有小飛在學校和男生打架這些事。
至于小飛會發出狗叫一樣的聲音,謝純平一開始就避免和沐春說,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不愿意說出來。
當聽到沐春輕松愉快地說,“那么孩子沒什么問題,不用看醫生”的時候,謝純平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好像這樣也是不正確的,謝純平忽然覺得怎么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就是因為謝小飛肯定是有什么狀況,所以他昨天晚上才會做了功課,研究了應該去哪里找醫生問問兒子身上的問題,怎么就被這個醫生幾句話給說成了沒問題呢?
搞笑的是,竟然在之前幾分鐘的時間里,謝純平也有過也許謝小飛沒有什么問題的想法。
“沒什么問題就不要折騰啦,現在孩子讀書壓力都很大,平時放松放松就好。”沐春又輕松的說了起來。
醫生沒有這么說也就算了,沐春越是這樣說沒事,謝純平越是覺得不可能沒有事。
“如果家里都沒有人有暴怒,或者和眨眼睛有關的其他古怪現象的話,孩子應該就沒什么問題,別擔心了。”沐春又歡快地來了一句。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
謝純平在心里糾結地喊著,真的,真的不是這樣的。
沐春又一次提到家里人的時候,謝純平難以抑制地想到了小時候長大村莊,想到了姥姥說話時搖頭晃腦的樣子,想到了表哥鎖在房間里驚恐絕望的神情。
這些要不要和醫生說呢,如果真的說出來,小飛的問題豈不是真的成了他的原因。
是他們家族有缺陷嗎?
謝純平不敢說,又想知道究竟有沒有關系。
于是他繞著彎子問沐春,“醫生啊,我就想知道是不是這種脾氣不好,或者注意力不能集中也是有遺傳的啊,還有眨眼睛什么的,是不是也有遺傳的呢?雖然我和我老婆沒有這些狀況,但是不代表家里其他人沒有啊對不對,現在大家也不怎么走親訪友的,何況我也不知道我老婆家的情況,最多也就是幾年簡單一次雙方父母,要是有什么祖父祖母那一代的問題,是不是也是有可能遺傳給小孩的啊?”
沐春托著下巴沉思了片刻隨后緩緩說道:“你這么說也對,遺傳這種東西當然是有一部分原因的,而且有些時候兒子身上沒有癥狀,女兒身上有,有時候,舅舅身上有,侄女身上沒有,有時候又表現為隔代特征,比如爺爺的問題,孫子身上又會出現。”
謝純平越聽越緊張,這樣說起來,還真的有可能是我們家的遺傳嗎?
“我......那么怎么知道孩子的問題是不是遺傳的問題呢?還是說?”謝純平也不知道怎么問了。
對于一個不擅長說謊的人,要繞著彎子說話也是不容易的。
沐春站起來拍了拍謝純平的肩膀,說道:“遺傳和后天什么的,有什么關系嗎?有癥狀就是當下有癥狀,關注眼下還是追討家里人的責任呢?”
謝純平似懂非懂,但是他覺得這話的意思應該是說不用太在一遺傳什么的。
“對啦,月底的時候你們社區有新年度的社區課堂,我們這邊的江主任也會去鄰近社區講課,課程都是關于孕期保健、幼兒期喂養和學齡前后兒童行為習慣輔導方面的課程,如果不方便帶孩子來我這里的話,可以去居委會那邊看看一月的課上課時間,過年前應該會有一次到兩次新課程預告活動,雖然不是正式課程,但是專家都會去現場,也會有現場咨詢時間,這樣你到時候帶孩子去找江洪醫生看看也是可以的。”
沐春這個建議讓謝純平頓時安心下來,一聽是江洪醫生,謝純平更是對沐春的這個提議好感倍增,“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江洪醫生是很棒的婦產科醫生啊。”
沐春微笑著點頭,“是的,早帶去報名,這類免費社區課程一會會就滿額的。”
謝純平站起身,伸手握住沐春,連連道謝,“太好了,你真是幫了我大忙。”
沐春有些尷尬,“誒?好好,感謝感謝!記得報名,報名啊。”
謝純平謝過醫生以后離開了門診室,差點把醫療保險卡都忘在桌子上。
謝純平離開花園橋社區醫院后,心情好了一大半,走在路上也不覺得寒風刺骨,反倒是心里特別溫暖。
其實想來也沒有解決什么問題,但是似乎謝小飛就已經得到了幫助,或者說他的問題沒有謝純平來醫院之前那么嚴重了。
謝純平原本想把今天來過醫院的事情回家以后和李小云說說,但是想到李小云可能會罵他自作主張去找什么身心科醫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自己抽空去居委那邊先把課程的名報了再說。
“兒童行為障礙?”謝純平離開以后沐春拿出了抽屜里存放著的筆記本。
從謝純平的描述中沐春注意到幾個重要的信息。
第一:眨眼。
第二:在老師看來行為不良,和同學打架。
第三:脾氣暴躁
第四:注意力不集中
千千萬萬不能按時完成作業的學生中,有60以上存在注意缺陷或者多動障礙。
沐春將這些要點記錄在筆記本上,參考筆記本上之前寫下的關于多動障礙、注意缺陷等記錄,仔細寫下來了謝小飛的案例概要。
僅僅從謝純平的口述中是沒有辦法了解到謝小飛這些狀況背后存在的真實原因的。
但是謝純平顯然不愿意將完整實時告訴醫生。這一點沐春完全理解,第一次治療就要求完全的信任和完整的癥狀詳情,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非那些緊急狀況,并且是那些有能力將自身狀況敘述清楚的病人,一般情況下,第一次治療大部分時候僅能做到收集資料,部分評估和適當建議。
謝小飛的情況則屬于比較復雜的那一種。
沐春皺了皺眉頭,首先是他的爸爸謝純平,僅僅由父親到醫院問詢孩子的情況,醫生非常難以把我,隔靴搔癢的事情對沐春來說實在是有力無處可用。
為什么不愿意帶孩子來醫院呢?沐春將這個問題也記錄在謝小飛的案例之中。
沐春了解謝純平不愿意帶孩子來醫院的心情事實上在很多家長身上都有類似的心理狀態。
有些考慮到孩子如果來醫院,使用的是醫療保險卡,這樣一來,孩子要是有些精神方面的問題,豈不是要帶著一輩子?
人們對精神有問題還是有很大偏見的,甚至在很多領域中仍舊以某種歧視的形式存在著。
比如胡鵬就是一個非常鮮明的例子。
他是一個很優秀的教師,僅僅因為一些個人的原因,事實上也并沒有影響到教學,但是在家長看來,能不選擇這樣的老師就不選擇這樣的老師了。
因為他們最重要的財產,他們生活中最重要的那個人,甚至他們的榮辱得失,成功和羞恥,都在那個學校里,在那個班級里,在某一張課桌后面的椅子上。
只要家長能夠想到的,并且跳一跳能夠做到的,他們就會盡力去保護自己的孩子,盡可能將保護的措施做到最大化。
因此胡鵬之前才會有這么大的困擾,又能在這種困擾中找到新的力量。
這份困擾是客觀的不可改變的,可他畢竟是熟悉學校和家長的優秀老師,他體諒到這份心情,并且決定將這些擔憂和困擾變成督促在自己在教育領域中做更多有益之事的動力。
這是一種職業精神上的升華了。
沈帆的情況也有些類似,雖然他在被發現儲藏柜里有大量盜竊所得的物品后再也沒有出現在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可是大家卻沒有因為他不出現而忘記他。
大家談論他,在背后竊竊私語,甚至一并議論和沈帆盜竊有關的人,比如劉田田。
這就是一部分的人心寫實,事不關己的時候很多人都能分清對與錯、正義與善良、合適與不合適。
可當自己成為了局內人,也就當局者迷了。
同事之間尚且如此,何況血親之間。
謝純平不愿意將事實說出來,沐春也只能盡可能給他提供讓孩子獲得更多幫助的機會,但是這些事情不能強行要求一個家長,有時候,病人需要引導而不是指導和強行讓他們接受。
一切都是為了你好——這樣的話誰都明白,但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不是以這樣一把不銹鋼尺來簡單比量的。
沐春把記錄全部完善之后,翻閱了一會筆記。
這本紅色筆記上面記錄了兩千多條關于兒童神經發育障礙的內容,其中一部分案例和筆記沐春記憶的很清楚,但是有一些,沐春就有些糊涂。
當他翻看到二十多頁的時候,發現一個案例記錄,這個記錄里提到了一個名詞——妥瑞氏癥。
這個案例沐春沒有什么印象,但是從案例分析來看,的確是他的筆記記錄的文字。
抽動穢語綜合征,無法壓制眨眼、做鬼臉、甩頭、以其他方式移動或發出聲音的沖動,但此行為并非自愿做出。
多發于18歲以前,常見于5歲或6歲時已出現一部分癥狀,抽動頻率有強有弱,第一次抽動發生器持續超過一年......
此抽動障礙不能歸因于某種物質的生理效應或其他軀體疾病,比如亨廷頓氏病和病毒后腦炎。
案例記錄的是一個當時只有19歲的男孩,并且案例最后,沐春又看到一行字,追蹤中......
這一行字,筆跡雋秀,應該是女孩的字跡。
沐春看了一會,想到了一個人。
于是沐春從抽屜里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給沐笑留言。
“關于妥瑞氏癥,想要請教一下沐學姐。”
沐春猶豫了一番措辭,想著要不要先發一句,“沐笑這幾天忙不忙?”
覺得有些生疏。
又想,要不然就問問,“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年底音樂會結束后一直都沒有時間見面......”
好像也不合適。
“我遇到一位病人,想和沐笑討論一下......”
這樣好像差不多,但是既然說到是要討論病人了,不如直接把具體內容也說清楚吧,這樣才比較不影響沐笑的時間,也許她很忙呢。
潛意識里,沐春想到沐笑一個人要過兩種生活,不管是時間上還是身體負荷上都是壓力巨大的。
如果她是那種較長時間穩定在一種人格,然后較長時間穩定在另一種人格,比如冬季的時候都是沐笑,到了春天可能會變成小西瓜的人格......這樣還好一些。
曾經有案例報道有人在西班牙做老師幾年里只說西班牙語,但是他在韓國的時候只會說韓語,也只會書寫韓語,并且職業是廚師。
每一件事情都做的很好,每一段人生都各有精彩,直到那個人在西班牙要結婚的時候,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韓國還有一個妻子。
如果真的是這樣穩定人格在好多年的話,沐笑應該還不會很忙,至少一段時間里面她是完全投入在一種人生之中的。
但沐春知道他似乎在欺騙自己,看起來沒有這么穩定,而沐笑和小西瓜之間的人格切換不穩定到怎樣的程度,沐春也很模糊。
不論是小西瓜還是出國以后的沐笑,沐春都不太了解。
這真是太難了。
但是好消息也是有的,五分鐘后,沐笑就給沐春回了消息。
“明天上午,我會在知南附屬三樓,要不要來聊聊?帶上你的小本本。”
李牧迷迷糊糊到家的時候是早上四點半,這一天的工作結束的還算早,導演組永遠都是這樣,說好一周三次拍攝,后來就變成了一周五次;說好一周四次錄制節目后來就變成了一周五次;總之都是一周,說什么別的都沒有用,簽了合同也沒什么用。
總想把事情做好也不是什么錯,一個節目要是做好了,參加節目的人都有利可圖,本身也不是什么壞事,就是實在有些太累了。
白天還要處理項目上的事,資金的巨大空缺像一張白的發亮的紙擋在李牧眼前,他一睜開眼睛就會撞上那面白色的巨墻,反倒是晚上錄制節目的時候還能換換腦子,想點有趣的點子和梗,有時候還能和其他嘉賓來上一場酣暢淋漓的互動。
雖累,也有歡樂。
說起來奇葩對決這個節目還真的不錯,從構思到制作到請來的嘉賓,在這類綜藝節目中絕對算是第一梯隊的水準,當然這還要保證節目能一期接著一期做下去,要是就一期了事,那么也沒有什么用,弄不好還是虧錢的。
所以大家都很拼也是很正常,這年頭也沒有什么行業里的人不拼命就能做出點成績。
用導演自己的話來說,做節目和李牧做融資的也差不多,說到底找不到金主節目做不長,有金主一切好辦。
想要什么嘉賓請來就是了,嘉賓好了節目檔次就上去了,錄制的時候也容易,有些嘉賓濫竽充數的,這種能不要就不要,多一個都是浪費資金。
言下之意就是夸贊李牧,真真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好青年大概就非李牧莫屬了。
四點多收工之前,副導演Mark還拉著李牧喝了一杯奶油已經完全融化在咖啡里的卡普奇諾。喝完之后,李牧暈暈乎乎,就和喝醉酒了一樣。Mark說的話他也有些云里霧里聽不真切。
只覺得Mark好像說,節目組有意把李牧打造成一個高智商顧家好男人的形象,因為節目組中,能同時符合這兩方面的嘉賓并不多,而且李牧的妻子秋桐雖然不算是圈內女明星,但是也算是小有知名度的小紅人,又聽說夫妻二人感情很好,秋桐對李牧更是贊賞有加,可謂是難得的一對圈內模范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