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楊星和沐春各自打著一把雨傘沿著廊檐往養老院走去。
踩過漂浮著香樟葉的雨水，楊星的腳底透著陣陣涼意。
我可真是......呆在公司發呆也好啊，為什么惦記著去養老院呢？
小秋還會給他準備下午茶，Jane最近對他的態度也是好的出奇，估計是指望著他能說服醫生參加演出。
兩人走到養老院的時候，肩膀和袖子已經沾上雨水，沐春在護士那里脫下外套之后，換了一只新的口罩，將一件清洗干凈的白大褂遞給楊星。
楊星高興地接過白大褂，自顧換了起來。
護士見到沐春來了，又是殷勤地遞上一杯暖心熱飲。
“沐醫生，這是核桃杏仁露，我剛煮好的，你快趁熱喝了再上樓去。”
沐春接過杯子，說了一聲謝謝。
“謝什么，我們養老院的老人們可都說沐春醫生好，每次都在我面前說沐春醫生溫柔，沐春醫生說話好聽，沐春醫生有耐心。”
沐春搖搖頭沒有接話。
“對了，他們還讓我問沐春醫生有沒有女朋友呢，沐醫生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啊，我們這里很多老人家家里都條件很好的，你考慮考慮啊，近水樓臺先得月，不要錯過良好姻緣嘛。
二樓的那個腳不好的沈奶奶你知道吧，她的孫女剛留學回來，你不要看沈奶奶平時很節約哦，她們家老頭子是離休干部，家里條件不要太好，看病配藥只要一角，再說了，能住進這家養老院的你也多少知道一點吧，雖然說排隊登記，但是我們這里的條件你也看到的，公辦養老院，條件真的是好，絕對是繞海數一數二的水平吧。”
沐春連忙回應，“是是是，花園橋社區養老中心一直是行業內非常優秀的養老中心。”
護士露出驕傲的表情，“可不是嗎？不過有些老人家也真的脾氣不小，我們有時候都不知道要怎么辦，所以啊，沐春醫生來的時候免不了抱怨幾句，沐春醫生不會告訴羅院長吧。”
“當然，明明都是我抱怨比較多，外面那么大雨啊之類的。”沐春笑的像花一樣燦爛。
楊星一句話也插不上，心里稍稍有些暗自不爽。
醫生可真讓人喜歡呀，為什么我當時不讀個醫科呢！
算了算了，別想了，醫生都是學霸，我不過是......
不行，自慚形穢可不行，楊星，要自信，要自信，你比當初剛來繞海的時候已經強多了。
拿好老人家的病歷，沐春帶著楊星來到二樓，相同的房間里，仍然是一個老人也沒有。
楊星感慨了一句，“沐醫生，這么好的設施，老人為什么都不懂得享受啊。”
“老人的想法不好理解，也許是覺得電子按摩椅之類的有輻射吧。”
“輻射？”
楊星不明白。
說到一半，一個護工打扮的阿姨沖了進來，喊道：“醫生在嗎？醫生在不在啊？”
楊星連忙迎上前去，說道：“在的在的，醫生已經來了。”
看到楊星一身白大褂，護工連忙說道：“三樓，三樓的童阿婆好像不行了，兩點的時候本來要叫她起來看電視劇的，她最喜歡看《甄嬛傳》了，我把電視頻道都給她調好了，結果老太太她。”
“怎么了？童阿婆怎么了？”
楊星記得這位童阿婆，她說話的聲音楊星記憶猶新，在繞海很少能夠聽到他們老家那里的方言，這個童阿婆的聲音讓楊星倍感親切，好像自己年老的外婆在對他說話一般。
聽到童阿婆不行了這幾個字時，楊星的心里一陣糾結，看上去簡直比沐春還緊張。
等他回過神來，沐春已經走出房間，小跑著朝東側樓道口走去。
“沐醫生。”楊星緊隨著沐春跑了起來。
來到三樓盡頭的房間時，電視亮著，房間里卻窗簾緊閉，也沒有開燈，完全就像是夜晚已經降臨。
楊星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不過是下午兩點十分。
“阿婆，童阿婆？”沐春喊了兩聲，檢查了童阿婆的眼睛又聽了聽呼吸。
“阿婆她怎么了？”楊星緊張地問。
“楊星，趕緊打120。”
養老院的護士室可以直接聯系急救中心，但是下樓找護士顯然耽誤時間，沐春讓楊星先打電話，隨后再通知護士。
正在這時，一個兩鬢斑白的女人走了進來，看到沐春扶著童阿婆的身體，阿婆面色慘白，臉上的汗珠和黃豆一樣大。
“醫生，我媽她怎么了？”
女人匆忙問道。
“可能是......”
從童阿婆的情況來看，意識模糊，不停冒著冷汗，面部表情痛苦，勉強清醒幾秒也不能清楚說話。
沐春查看了床頭柜，發現水杯打開著，還有一個剝開的橘子。
“你剛才是不是在這里？離開多久了？”
“我中午回家吃飯去了，總覺得心里不踏實，一般來說我都是早上買完菜做完中飯來看我媽，但是今天中午本來我想睡午覺的，可總覺得眼皮一直跳不放心，我就來了，沒想到果然出事情了呀。”
女人名叫李秀美，是童阿婆的大女兒，今年也快要六十歲了。
“這個橘子還是我中午走之前給她剝的，看來我媽是一口都沒吃啊。”
沐春一邊和李秀美說話，一邊繼續研究童阿婆究竟怎么回事。
這時候他發現抽屜里的止痛藥。
一眼看過去，止疼藥竟然有8盒。
沐春頓時知道發生了什么。
“如果沒猜錯的話，童阿婆吃了很多止痛藥。”沐春說道。
李秀美一聽是吃了止痛藥，稍稍放心了一些，心想著止痛藥又不是毒藥，應該沒有什么關系吧。
不料，卻發現沐春的神色異常緊張。
“止痛藥會中毒嗎？”
楊星也在一旁著急地問。
“當然會，要看她吃了多少，以目前的情況看，童阿婆可能已經進入肝臟負荷過重階段。
止痛藥過量會造成視物模糊，劇烈胃痛，這時候如果盡快就醫，妥善治療后問題還不大，但是如果藥物吞食過多，肝臟負荷不了，就會引起嚴重中毒反應，每年全世界都有一千多人死于止痛藥中毒。”
“那我媽為什么要吃那么多止痛藥啊。”
李秀美還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抱怨起老太太來。
救護車十分鐘后停在養老院門口，護士和救護人員一起趕到時，童阿婆稍稍清醒了一些。
“是什么情況？”救護人員看到楊星便問了起來。
楊星求助沐春，沐春說道：“是止痛藥，估計吃了有2030顆止痛藥。”
“阿婆，吃那么多止疼藥干什么呀，活遭罪啊。”
救護人員淡定地拍了拍童阿婆的肩膀，準備將她臺下床，眼下的情況肯定是要送到醫院治療的。
“誰是家屬啊？要一起跟去嗎？我們送到最近的醫院，應該是知南附屬的急診室。”
說完，二十出頭的救護人員看了看沐春和楊星，三人數了一、二、三將童阿婆放到擔架床上。
這時候，童阿婆卻死活不肯上救護車，拉著沐春的手臂滾到地上。
“快勸勸老太太呀，這樣不行的，這樣我們沒辦法把她帶到車上啊。”年輕的救護者心里著急，但是看到老人這樣也沒有辦法。
雖然從事急救這份工作不過兩年，但是宋恒很了解老人家這種情況，靠強行搬他們上車不僅可怕而且很可能最后被家屬投訴一個“不專業”，有家屬在場的時候，最好的辦法還不如是說清楚當下的情況，心肺功能如何，意識是不是清晰，救護車會把老人送到哪家醫院。
遇到家屬說非要去指定醫院或者老人死活不肯上車的情況，他工作兩年了也沒有找到最完美的解決辦法。
遇到這種事情就像是考試，每一次考題都不一樣，連作弊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沒有隔壁同學的卷子可以抄啊。
今天的情況宋恒倒是不慌，首先，這里是養老院，養老院里有護士，一般來說護士對老人比較了解，老人也愿意聽護士的話；第二，今天這里還有醫生在，那就更不用擔心了，而且看樣子醫生非常專業，已經告訴他們是止痛藥中毒，這就好辦多了，等到了知南附屬的時候也能直接告訴急診科那邊老人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會這樣，醫生能第一時間采取有效的治療辦法。
看著老人家這么難受卻還不肯去醫院，宋恒只能看看李秀美又看看沐春，試著和老人家說了幾句，卻被一堆含糊不清的話說的莫名其妙。
“阿婆說不給她見小兒子就不去醫院，死也不去。”
楊星突然說道。
“你能聽懂阿婆說話？”沐春平靜地問。
楊星自信地點點頭，“我可以聽懂，這是我們那的方言。”
“我都聽不懂我媽說些什么。”李秀美眼神閃爍，說這句話時故意背過身去。
沐春看在眼里也沒有說什么。
他給楊星讓出一個位子，好讓楊星更靠近童阿婆，誰知童阿婆突然拉著楊星的手，糊里糊涂又說了一大堆。
沐春湊到楊星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楊星詫異地側過頭看著沐春，“這樣可以嗎？”
沐春點點頭，示意楊星按照他剛才說的去做。
楊星猶豫片刻后，咬了咬嘴唇，用力點了點頭，大有一番堂吉訶德沖向風車而去的味道。
“媽，我陪你去醫院啊。”楊星用和童阿婆一樣的方言說道。
童阿婆一聽，模模糊糊地答應了一聲，三人又一、二、三把老人抱到擔架床上。
“你要不要跟去看看？”沐春抬了抬下頜，看了眼楊星。
“我？”
“嗯，你要不要跟著救護車到醫院走一趟，你不是實習醫生嘛，要不要體驗一下？”
“我......”
救護車？不知道救護車能不能拍照啊，白大褂加救護車，這個照片發到圈里一定很受歡迎吧。
肯定又是一波比心，一堆女孩子......
最重要的是，上次的照片就沒有人會再懷疑楊星是不是在玩cos了。
這可是一次大好機會，如果僅僅是拍一張養老院的白大褂照片那這件事情也就太平淡了吧。
和上次沒有什么大的不同。
“你想好了嗎？再不追過去，車子就要開走了。”
沐春又說。
“哦哦哦，我去，我去。”
說完，楊星轉身跑了起來，一路追到樓下，主動幫著救護人員打傘。
李秀美看他是個醫生也不好多說什么，楊星就這樣跟上了救護車。
鬧了這么一番動靜，養老院的老人們都來湊熱鬧，拄著拐杖的，雙手不停顫抖的，還有午覺睡到一半來不及換衣服，穿著睡衣就跑來的。
“方護士啊，到底怎么了呀，童阿婆是不是又發瘋了呀。”
原本和童阿婆一起住兩人間的劉老太太好奇地問。
“別亂說，童阿婆怎么是發瘋呢，不要亂說話。”方洪像哄小孩一樣哄著老人回自己房間休息。
“等會三點吃點心，現在都回自己房間去休息，或者到樓下活動室活動活動，都不要堵在這里了。”
“那我們還要找沐春醫生看病呢，本來兩點半要給我們量血壓的呀。”
“好的，好的，我馬上就來。”沐春溫柔地說。
“對了，沐醫生是身心科醫生啊，這個童阿婆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
不知哪位老太太突然這么一說，于是陸陸續續幾位老人都來了興致，復讀機一樣說道：“沐春醫生肯定知道是不是神經病，身心科就是神經病科呀，我們老早說一個人有神經病，現在么說一個人需要身心科治療。”
“都回去休息好不好？”方洪怕沐春聽了不高興連忙勸老人回房間去。
“你們知道什么，要不是沐春醫生的話，今天童阿婆怎么會昏過去的估計都沒人知道。”
一位高個子老頭聲音洪亮地說，“真的，我都看見了，沐春醫生很快就找到原因了，你們不懂，這種昏迷要是找不到原因，送到救護車上也沒什么辦法，到了醫院也沒辦法立刻治療的。這個童阿婆的家人啊，真的要好好謝謝沐醫生才是。”
說話的老人在養老院頗有威信，老太太們平時都喜歡聽他說話，據說之前還是某小學的校長，退休后就一直住在養老院，是養老院的資深老人。
老人的話也提醒了方洪，她也不知道沐春醫生是怎么知道老太太止痛藥中毒的。
“沐春醫生，你怎么這么快就找到原因的，我看了一下這些止疼藥的盒子都沒有拆開呀！”方洪轉身問沐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