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對誰都不容易,活到八九十歲仍然有畏縮、有恐懼,依舊是無法自在。
年少的時候受到來自父母的壓力,年老的時候要想孩子會怎么看自己。
究其根本,人這一輩子就沒有容易的時候。
沈子封說劉阿婆醒來時第一個反應是害怕,擔心自己的病情被兒子和媳婦知道了,擔心自己會沒臉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老人因為懂事而成為了自身存在的負擔。
劉阿婆的病原先并不會帶來明顯的影響,如果一開始就能得到有效的心理緩解,不至于會積累傷痛一直到危及生命。
阿金直到在急救病房門口才終于有耐心聽沐春的解釋,后者的解釋言簡意賅,沒有絲毫迂回,好像這番話他早就已經對阿金和小樂說過。
當然,沐春沒有見過阿金也沒有見過小樂,他只是說得很明白又讓人非常能夠接受。
阿金哭了,懷著對自己婚姻的一部分無可奈何和對母親缺乏關注的愧疚,阿金只能以流淚和哭泣慰藉自己即已造成的傷害。
小樂沒有哭,她的表情帶著落日時分的惆悵,人們從公園離開,假山上的石頭和余溫未盡的長椅,目送離開的游客,落寞又難以言說。
一種痛苦,無處傾訴,冰涼和焦灼交疊在一起,小樂偷偷看向丈夫阿金,阿金無奈地搖搖頭。
夫妻二人平日里都覺得自己會過日子,小生意料理得井井有條,這幾年錢也賺了不少,日子也越過越好。
母親劉阿婆早就可以安享晚年,過一種拿著高額退休工資舒舒服服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買什么買什么的日子。
只要不是今天想買房子,明天要換大車,普通的好生活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用阿金的話來說,早就過了需要節省度日的時候,怎么母親還會遇上這樣的事,得了這種聽都沒聽過的毛病呢?
“囤積障礙”,聽起來也和生命垂危扯不上半點關系啊。
阿金蹲在墻角哭,小樂偷偷抹眼淚,忽然覺得這事不能這么任由一個醫生的一面之詞就這樣結束。
她走到沐春面前,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會有東西在她開口時低落下來,隨后才開口,以一種猶豫不決的語氣說道:“你,我是說,你說這事和吳阿婆沒關系?”
“沒關系。”沐春回答。
“那為什么每次我婆婆出事都正好這個吳阿姨都在我們家,不會那么巧吧。”
“就是巧合,一種應當被感激的巧合,如果不是有另一個人在場,也許會耽誤更久,老年人最怕摔倒,摔倒已經是老人受傷甚至死亡的重要原因,劉阿婆體重又比較大,摔倒很可能會造成多種傷害,比如肋骨骨折刺穿肺部或心臟。”
小樂一聽,踉蹌后退,口中嘀咕著,“我,我們又沒虐待她,我們又沒有虐待老人。老公你快說話呀,我們沒虐待媽對不對。”
谷
良久的沉默,沐春雙手環抱靠在墻邊,也不說話。
小樂幾次想再和阿金說些什么嘴巴剛要張開又緊緊并攏,兩個人都不好受。
還是阿金先開了口,“醫生,你說的囤積障礙是什么病,能治嗎?”
“是一種強迫行為障礙,當然可以治,只不過這取決于……”
阿金等著沐春,他不明白醫生為什么欲言又止,剛才明明是十分思路清晰,表達流暢的人,此刻為何說不出話來。
“取決于什么?總不能讓老媽再遇到危險,醫生知道什么就實話實說啊,我們也能多注意一點。”
“取決于她的自知力有多少,對應的治療方案也是不同的,自知力完好的人明白自己的囤積行為是過度的,并且會帶來問題;自知力受損的人即使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多數時候仍認為自己的行為沒有任何問題;自知力喪失或者出現妄想信念的人則會非常堅定地認為自己的行為沒有任何問題,現在討論這些為時過早,要等劉阿婆康復以后再做評估。”
“這……這病到底怎么回事呢?我都沒察覺到什么?”
“比如家里以前有沒有老人特別不喜歡扔東西或者喜歡撿東西,什么都不舍得扔,扔東西的時候猶豫不決,生怕出什么問題或者以后要用的時候沒有了需要重新買?”
阿金皺了皺眉頭,“我外公倒是很符合醫生說的情況,他就是什么也不舍得扔,我記得我小時候寫字,鉛筆只剩一點了他說不能扔,橡皮壞了說可以換新的但不能扔,鉛筆盒更是當寶貝一樣藏在儲物間里,這些我都還記得。因為時代的原因,老外公省吃儉用可以理解,不喜歡扔東西也是因為資源不足,但是我媽她……”
“她也囤東西,而且可能是大東西。”
阿金搖頭沉思,“我沒……注意過。”
“老媽自己的房間不是從來不給我們進去嗎?還有廚房后面的工作陽臺,我都幾年沒進去看過了,醫生說的囤積障礙肯定是要藏東西的吧。”
小樂說完,阿金不安地拉住她的手臂沖她搖頭,仿佛想要阻止她繼續說些什么。
“即使沒空間存放時仍繼續收集某些特定的東西或者不需要的東西。如果這些習慣被禁止,那么將會帶來痛苦。如果劉阿婆只是不想讓你們看到呢?但是她又無法擺脫這種收藏的習慣,她就會變得十分痛苦,并且還要隱瞞受傷,這就是為什么我上一次看到她的時候發現她手臂上有多處骨折痕跡。”
“這不可能,骨折很痛的,怎么受得了啊?”小樂表情扭曲,她難以想象誰能人守住骨折的痛還裝作若無其事。
“如果她不想被發現自己有囤積的怪病,她為此感到羞恥呢?于此相比,疼痛就會變得可以忍受。”
沐春這話聽得叫人渾身痛,阿金的腦袋嗡嗡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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