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
灰色羽翼的飛鳥落下房檐,筆直的街道,扛著糖葫蘆,挑著貨擔的貨郎走街串巷,街邊擺設的攤位揭開蒸籠,熱氣騰騰,老漢推著的獨輪車吱嘎吱嘎的輕響,也傳來店家伙計的吆喝。
“剛出鍋的烙餅,松軟的花糕…..”
“卷口的陶罐,裝不了東西,也可當夜壺,那邊那位俊朗的公子,不來看一看嗎?”
“梳妝、銅鏡,上好的桃木,挑不上眼,還有好看的畫像。”
……
喧囂而熱鬧的街道上方,飄著的常客來三字的客棧二樓房間,有著窸窸窣窣吃東西的聲響。
“吃多點,這城里店家賣的飯食,味道極好。”
“多吃什么,給良生留點,陸二蛋,你把蹄子放下!”
陸盼、陸慶等人吵雜的話語里,陸良生睜開眼睛,坐起時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睡到了床上。
蛤蟆道人縮成一坨,在書桌上曬著晨光,八個陸家村的大漢圍著圓桌叫了許多肉食,見陸良生醒了過來,坐最近的一人,撕下一支雞腿遞了過去。
“良生,給,大清早多吃點好的。”
壓著床沿,放下腳將鞋子穿上,陸良生接過雞腿放到書桌:“等會兒再吃,昨晚吃的多,現在也沒感覺有多餓。”
說了句后,穿上衣袍就去墻角洗了把臉,擦著水漬回頭。
“盼叔,今天我們去縣衙看看吧,早點處理了村里的事,早些回去。”
捏著半只雞的陸盼點點頭,想了想,將手里的雞放下,轉向大侄子,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良生啊,早上,下樓吩咐伙計上飯食的時候,聽來店里吃飯的食客說陳員外的兒子死了。”
旁邊,陸慶抬了抬,呸了一口。
“死了就死了唄,這種人不死,老天爺就瞎了眼。”
那邊墻角,陸良生掛上毛巾,坐到飯桌邊,有人趕忙遞來筷子和一碗稀粥,少年笑道:“跟我們可沒關系,我們走的時候,他可活蹦亂跳的,說不定那女鬼太聰明了,我們一走,反過來將他殺了報仇。”
“……唔。”陸盼想了想,大胡子舒張開,重新拿起那半只雞,狠狠要了一口。
“也對,該是這個理。”
說著偏頭,朝其他七人壓低了嗓音,補充一句:“往后陳員外家的事,咱們誰也不能提,就算提了,也別把良生帶進去!”
吃完有些油膩的早飯,也將房退了,此時外面對于陳員外家發生的事,一早就傳開了,甚至親身參與其中的那四十幾人,更是將昨晚陳府遇厲鬼的事添油加醋的講出來,現在陳堯客一死,陳員外氣的臥病在床,便沒了什么顧忌。
“你們是不曉得厲害,那天要不是有個高人在場,恐怕那陳堯客當場就得殞命。”
小孩子追逐打鬧,家中大人喝斥幾句,轉過身繼續與人附近鄰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討論自己聽來的消息。
“哎喲,那是你們不知道,那女鬼就是上回來富水縣給陳員外唱曲的,當時我就在場,那聲音好聽的很,唱的人骨頭都酥了。”
一個年紀頗大點的書生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還不是陳員外的兒子害得,這人就沒讀過多少書,打扮卻是讀書人的樣子,到處調戲良家婦人,敗壞我等讀書人的名譽,活該死了!”
“也不知道這回縣令怎么處理這事。”
“……難道還抓鬼坐牢啊?”
大街小巷,或茶室、酒樓,多是三五成群這樣的小圈子,畢竟厲鬼殺人的事情,也是不多見的,期初還有些覺得,陳家父子倒霉,眼下知道了一點實情,一個個開始拍手稱快,有些性子烈的,跑到陳府門口,朝門上吐口水。
陸良生跟著八人去往縣衙的途中,聽了一些后,就不再繼續聽下去,走過熙熙攘攘的街頭,尋到縣衙,陳家的那個管事老仆正從里面出來,老眼微紅,看了一眼陸良生九人一眼,匆匆乘了馬車離開。
陸盼看著遠去的馬車也跟著朝地上的呸了一口。
“想必家中死了重要的人,才來縣衙報官,那紅憐女鬼,怎么不見他們來?還為富仁心,樂善好施,我呸——”
“盼叔暫時先不說這些。”陸良生向他使了一個眼色,事情已經落下,就沒必要在后面議論,免得節外生枝,出門兩趟,第一趟跟父親陸老石來到這縣城到沒有什么感觸,就覺得外面的世界繁華,令人眼花繚亂。
這第二趟,卻是讓他成長不少,見過放他一行人性命的精怪,也見到了比精怪更加惡心數倍的人心。
至于那女鬼,紅憐。
陸良生嘆了口氣,他能幫忙的都已經幫了。
想著,人走上了衙門臺階,朝兩邊的差役行了一禮,說明了來意。
“兩位大哥,我們是棲霞山陸家村的,兩天前來過一回,狀紙也遞上去了,是關于兩個村因為灌溉農田發生爭執的事。”
那差役看了眼面前的說話平緩,沒有膽怯的少年,點了點頭:“是你們吶,正好聽昨天當差的老趙說起過。”
“說起過?”陸良生有點疑惑。
“字寫的很漂亮!”
那差役笑了笑,指去衙門檐下一側:“你們暫且在那里等候,我進去通報主簿。”
原來是因為之前寫的狀紙,陸良生也不知是否該笑,學著對方拱了拱手。
“那勞煩這位大哥了。”
差役提著水火棍跨進了縣衙大門,并未去正面的公堂,那里是平日審案開堂之地,縣令主簿處理日常公務的地方則在側院,那里有數間偏房,分別縣令、縣丞、縣尉各據一間,主簿、典吏又是一間。
那差役過來時,小吏、捕快來去忙碌,之前還因為鬧鬼的事讓縣令和主簿傷透腦筋,眼下人忽然死了,外面流傳的是厲鬼害命,只能暫且擱到一邊,讓典吏著人去查,找不到兇手,正好當做無頭公案來處理。
“若是正如坊間流傳那般,這陳堯客之死,本縣不僅不管,還想豪飲一瓢!”
“縣尊這是嫉惡如仇的性子難改啊,要是將來被召回南陳,怕是要改一改的,省得又要得罪人,被貶出來。”
側院左邊的一間房內,兩桌相對,對門主位上,身穿官袍的縣令,約四十左右正憤憤而談,拍響桌面,但其面容端方,頷下長須看上去反而頗有氣度。
話語過去的對面,則是年齡較長與他的一位老人,乃是富水縣主簿,因縣城并不大,公務也不多,就沒設置縣丞、縣尉,便是搬來與縣令同一間屋子,也好說話談公務,用不著來回召見,顯得那般繁瑣。
那縣令喝了一口茶水,拿起筆批改公務。
“貶就貶吧,京官還沒現在這般逍遙快活,就是這地方上,鬧的這神神鬼鬼的,倒是讓人想破頭皮……”
那邊老人笑道:“地方上多是這般,既然陳堯客已死,那就讓下面的人去查,查不到也就算了,這種古古怪怪的事,難以說清的,縣尊與我,有那閑心,不如先將這兩日擠壓的公務處理完。”
說著,他拿開面前已經批過的公務,伸手拿起另一邊還未處理的訴狀,看著上面的內容,忽然笑了一聲。
那縣令抬了抬頭:“那上面可有問題?”
老人放下訴狀,搖搖頭。
“這狀紙,內容樸實無華,就如初入學堂寫的故事,可這字,卻是讓人看的舒服,好字啊......唔,落筆乃陸良生,倒是不錯的名字。”
“哦?能讓老先生贊嘆的,本縣倒也想看看。”
縣令過來,接過那張狀紙,上下看了一遍,忍不住點了點頭:“確實寫的一手好字,一筆一畫絲毫不拖泥帶水,工整而有力,可惜又太過工整,就像臨摹一般,死氣沉沉。”
說話間,房門敲響,縣令偏過頭:“何事?”
“啟稟縣令、主簿,棲霞山陸家村的陸良生來縣衙訴兩村的糾紛。”
縣令放下手,看去老人,笑了起來。
“呵.....剛說到他,就來了,我倒是想看看寫這字的人,長何模樣。”
后者,也笑起來,隨后起身,跟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