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巳時,左正陽讓人看好馬匹,提了地上撿起的蛤蟆,走上石階。
“門匾不張揚,家里主人應該不難相處。”
從府邸院門看出家中主人性格,對于一個常年緝拿問事的捕快而言也就一眼的事,這次過來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那個書生。
敲了敲原本就打開的院門,并不擅自進去,片刻,門房過來,看他一身捕快服。
“這位捕頭,來周府有何貴干?”
“一件案子與府中主人有些關系,過來詢問。”左正陽提著蛤蟆虛拱了下手。
“那捕頭稍待,我進去通報一聲。”
門房瞥了一眼左正陽手中一只倒提的蛤蟆,微僂的背影朝里走,一邊搖頭嘀咕:“這送禮,都開始興送蛤蟆了?”
做為武人,左正陽怎的聽不見那門房老人說的話,失笑看了眼手里的蛤蟆,今日過來是例行公事,若是登門拜訪,那又是另一回事。
手中那蛤蟆兩腮都鼓的老高,像是很生氣一般,瞪著蟾眼也正望過來。
“長這么大,還通人性了?難怪陸書生要養它。”
想到陸良生是修行中人,養一些奇特的動物也算合情合理,誰知道會拿來做什么,萬一有什么藥效呢?
過得一陣,門房同回的,還有府中一名管事,請了他進去,客廳里,周瑱早從書房那邊過來,兩人剛好碰上,互相拱了拱手,不過左正陽先開口。
“河谷郡總捕左正陽,見過周學士!”
做為衙門中人,對城中達官貴人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就如眼前的周瑱,曾是京師登龍閣撰文大學士,得罪朝中官員,才被罷了職,心灰意冷下回到老家河谷郡,不過其兩子一文一武,均在軍中、吏部任職。
放到偏遠小郡,老人的身份那就是了不得。
“原來是左總捕,請坐!”
老人讓侍女上了茶水、點心,伸手邀了對方坐下,端起茶盞吹了吹水面的茶葉。
“捕頭此時過來,想必是詢問老夫與張府之間的事吧?”
左正陽點點頭。
“昨日府衙已將妖道抓獲,但無證言,故此來這里詢問周學士,另外此人還和當年富水縣一起妖法殺人案有關聯,畢竟學士也知道,這繁華人間,修道之士不少,心懷歪念的也有不少。”
周瑱嗯的低吟,點頭:“總捕說的不錯。”
老人對于公人問案子,還是頗為配合,說到氣處,也難免發一些脾氣,左正陽只是神色肅穆的聽完周瑱知道的,對方知曉的,他基本也都知道,只不過核對一下罷了。
小半個時辰過去,該談的也都談完,周瑱看著對方手中的蛤蟆,撫須站起來。
“總捕想來還要去找陸良生吧?你們是熟識?”
左正陽跟著起身,將蛤蟆晃了晃:“過來時,在門口瞧見的,本捕和陸良生也算同鄉。”
“嗯,里面請,他就在側院,不過那里,有些陰冷,捕頭過去不要見怪。”
左正陽不以為意,沒見過術法,但堂堂武人血氣旺盛,自然是不懼,不過仍有些好奇。
“此時節,正值夏日炎炎,學士家中側院為何會陰冷?”
“哼!還不是總捕抓獲的妖道所為,那里原是老夫小女所住偏廂,被那妖道連續三月施展妖法……”
周瑱拂了拂袍袖哼了一聲:“……歸根結底,還是張洞明那廝害得,好在那邊有良生住下,以不至于荒廢。”
說完,也就不再多話了,旋即,命了一個仆人在前面帶路,左正陽跟在后面,對那側院頗有些好奇。
中庭并不大,花草樹木繁多,大抵是老人的喜好,如今府邸陰霾散去,陽光穿過間隙照下來,蝴蝶、蜜蜂在花草間飛舞,有人過來時,四散飛去,不久又回來。
將府內點綴出許多生氣,就連周圍往來的仆人丫鬟,臉上多有微笑。
“大人,前面就是側院了。”引路的仆人指著拐去的一條小道盡頭:“老爺之前有過吩咐,沒有事是不能靠近陸公子住的地方,小的就只能到這。”
既然是府中的規矩,左正陽也不好多問,提著蛤蟆大步朝那邊的月牙門走去,拐過一條石子鋪的小道,一陣涼意襲來,撲在了臉上,倒是沒有老人所說的那般陰森。
“外面炎熱,這里卻是涼爽,這陸良生好享受。”
視野前方,一張矮幾清茶飄著熱氣,支起的畫架后面,陸良生握著毛筆坐在那兒,勾勒點綴,檐下是架著拐杖全身繃帶的孫迎仙,
畫架后的書生,此時放下毛筆,闔上旁邊的山海圖志站了起來。
“左捕頭。”
檐下的道人扭過脖子看了一眼,哼了哼,側過身繼續曬太陽。
那邊走來的捕頭看了眼道人,笑道:“看來有人還記著三年前一場誤會。”
誤會?!
孫迎仙繃帶外的眼睛瞪過去:“那是誤會嗎?你騎著馬追了本道一個山頭又不覺得累,我在地下鉆,又累又渴,到處都是石頭、樹根,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埋土里了!!”
“原來如此。”
左正陽忽然朝他拱起手:“那本捕在這里給你賠個不是。”
這一動作,令得孫迎仙撇撇嘴不好說下,片刻,揮了揮手。
“算了算了,就當那天我出門沒看黃歷…….”
左正陽笑著垂下手,這時將手里的蛤蟆放到旁邊的矮幾。
“來的時候,路上見到的,一眼就知道是你養的蛤蟆,順道給你送來。”
蛤蟆道人一挨到桌面,舌頭歪斜在嘴邊,吁出一口氣,被人提在手里,懸了半天,現在終于感到踏實了。
…..老夫沒事跑什么。
想著,上方響起徒弟的話語,陸良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捕頭請坐,恐怕過來還我蛤蟆外,應該還有其他事吧?”
“嗯。”
左正陽坐下來,看去畫卷上青墨勾勒出的一條蛇身人頭,也沒在意是什么,沉吟片刻,神色變得嚴肅,低聲開口。
“那個陽明道人今日凌晨死了。”
涼風徐徐,拂過人身上,院中陡然安靜。
只剩下松枝沙沙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