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的瞬間,想象中尸橫滿艙的驚悚畫面并沒有發生。
事實上遭受到的沖擊遠比眾人預料中的要小的多,以至于讓他們很難相信自己竟是剛剛從一兩千尺的高空一頭扎進海面的。
他們并沒有聽說過什么星界祝福,只當是領主的什么魔法起了作用。
不僅如此,原本那些深吸口氣準備迎接深海窒息的龍眷騎士們愕然發現,自己到了海面下依舊能夠呼吸無礙,就仿佛自己真的成了海里的魚,不但可以通過‘無形的腮’進行呼吸,甚至還能無礙的進行溝通。
只不過以海水作為傳遞介質的聲音,聽上去音調低沉悠遠了不少,如同幻聽,仿佛置身夢中。
這才想起,他們在臨出發前,作戰輜重部給他們每人發的一套所謂的兩棲作戰服,據說歸隊后還要寫試用體驗報告...
當時還有人嫌那緊身的作戰服有礙觀瞻,尤其是兜著下面很不舒服,這會兒卻是成了關鍵的救命稻草。
否則他們在水下能憋個三四分鐘就算不錯了,更何況是聞所未聞的海下作戰。
沒有了呼吸上的掣肘和困難,騎士們眼中原本對于深海的恐懼頓時減淡了很多,待整個上船艙被海水灌滿后,他們總算能夠清晰的看到海面以下的境況,然后陡然瞪大了眼睛。
前方不斷有密密麻麻的魚人與兇暴鯊撞擊在船艦上,迸暈出一團團猩紅的血霧。
他們就仿佛坐在一艘無軌的高速蒸汽列車上,不斷碾軋著途徑的一切,不過依舊有沒有被正面撞上沙華魚人扒在船舷上,帶著猙獰的笑容一步一步的朝著船艙靠近。
船艦上方,更是有數以千記的魚人扒在銀色巨龍的鱗片上,用手中的珊瑚叉不斷鑿擊著,試圖破開李維那如同鋼鐵裝甲似的龍鱗。
如果只是魚人的話,對于李維來說似乎還沒什么威脅,但那些兇暴鯊和鯊人的攻擊卻是無法忽視,接連有鱗片在兇暴鯊那利齒與鯊人的三叉戟下被不斷撬的扭曲翻卷起來,漾起一道道猩紅的血流。
而在大海深處,那個揮舞著八只觸手的龐然大物宛如黑暗中的深淵巨口,不斷拉扯著無畏號的船錨,似乎想要將其拖拽至更深更黑暗的海域,拖入他那深邃的巨口中。
只不過此時那張布滿層層利齒的大嘴,卻是咬合著一臺赤紅的鋼鐵魔像。
這一幕對許多人來說無疑是極具沖擊性的,如同徘徊在深淵邊緣。
“戰斗!!!”
還是赫伯特站團長的聲音將眾人從恍惚中驚醒,持劍砍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沙華魚人。
赫伯特更是直接沖出了船艙,向著那幾頭正在噬咬李維的兇暴鯊和鯊人攻去。
海面下作戰的最大劣勢,就是海水的阻力,每一記揮砍,都要花費上更多的氣力。
無比血腥的近身群戰也不知持續了多久,就在所有騎士們感到精疲力竭時,仿佛抵達了一個臨界點。
眼前的視界霍然開朗,眼前除了那頭龐大的深海烏賊外,再無一物。
剛剛將一頭兇暴鯊捅死將其從銀龍背上一腳踹開、渾身浴血的赫伯特本能的回首望了一眼,瞳孔微微收縮。
原來他們不知何時已經沖破了那些海洋生物的阻隔,寬廣無垠的深海中,銀龍懷抱著戰艦一往無前的沖向龐然的深海怪物,面對的是八只有如蜿蜒山脈掃蕩而來的巍峨觸手,身后則是有如烏云龍卷般不斷尾隨追逐的數萬魚人和狂暴的鯊魚。
那一刻,赫伯特心頭突然涌現出一種無法言喻的豪邁。
那一瞬間,自己才像是一名將生死置之度外、當之無愧的龍眷騎士。
腦海中似乎回想起了自己前半輩子身為一名退役老兵的蹉跎無力,
想起自己騎著老馬載著妻兒在獸人的追擊下只能亡命天涯的屈辱,
想起了自己在妻子墳墓前將兒子安東尼培養成才的許諾。
想起了自己好不容易用一袋橘子成功將他騙去城北掃墓以錯過出征嚎啕大哭時的畫面。
回想起了...某天自家領主對艾黎殿下哼的一首鄉謠,不禁露出滿足的微笑:
快點把悲傷變成翅膀,快點把傷痕變成羅盤針。
像不能飛翔的雛鳥,為我現在的無能為力感嘆。
直到飛翔的夢實現,昨天只不過是顫抖的等待。
明天我將攀上山崖抵達巨龍的足下,高喊一聲出發吧。
騎在銀龍的背上,飛過生命的荒蕪沙漠。
騎在銀龍的背上,穿過深海魚人的旋渦。
最初的夢想,緊握在手上。
最想要去的地方,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
最初的夢想,絕對會到達。
實現了真的渴望,才能夠算到過了天堂。
他赫伯特,是一名受到巨龍眷顧的騎士。
他培養出了一名比他更加出色的兒子。
他這一生,已經得到了太多的贊譽與榮耀。
所以哪怕自己在這一刻死去,他也已然毫無遺憾。
也許僅存唯一的念想,就是李維斯冕下,究竟準備如何戰勝如此可怕的怪物呢。
眼看著一條巨大無比的觸手朝著他當頭掃蕩而來,但在深海中的他卻是沒有足夠的時間去閃避開了。
就在他以為自己的生命即將抵達盡頭時,卻是發現銀色的巨龍不知何時放開了爪中的無畏號,任由其朝著深海烏賊俯沖而去,而是緊拽著兩根觸手,讓他免于直接被觸手碾死的命運。
他看到了李維斯喉中醞釀的炙熱火光,但那頭深海烏賊應該也察覺到了來自近距離龍息的威脅,八只觸手將銀色的巨龍纏的緊緊的,接連脖頸都纏上了好幾圈。
這讓赫伯特以及不少龍眷騎士開始為其擔憂起來,可他分明看到李維斯冕下的嘴角緩緩勾起,露出幾顆尖銳的獠牙,仿佛正在鄙夷而嘲諷的笑著。
同一時間,外界徹底黑暗的無畏號船艙中,響起艾麗莎忐忑中帶著三分緊張的聲音:
“即將與目標發生沖撞!”
“所有人做好抵抗沖擊準備!”
“六百尺!”
“四百尺!”
“二百尺!”
“即將沖撞!”
“艾黎!撬開它那張臭嘴!現在!”
所有人都聽到了領主沒有絲毫掩飾的命令聲。
面對來自便宜老爹如此嚴厲的命令,原本被深海烏賊叼在口中不住晃蕩的赤紅魔像竟是再次動了起來。
在赫伯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這臺已經近乎報廢的紅色魔像竟是渾身顫抖著,以那看上去纖細的雙臂,一點一點的將那頭怪物的嘴巴強行撐開了一絲縫隙。
而在她背上原本縮成一團的基克,身周像是浮現出八條黑色的陰影,末端各有一把帶著魔法靈光的武器,化作無數幻影在那深海烏賊口中的軟肉瘋狂戳擊起來,像位窮途末路的瘋子,可殺傷力卻極為驚人。
“吼!!!”
以至于那頭深海烏賊都不由發出一聲痛苦的吼叫聲,噴射出無窮的墨池,連帶著原本束縛住李維的觸手都撤回了六只,似乎想要將嵌在嘴上的帶刺玩意兒扯落。
不過這個動作,也讓深海烏賊滿是倒刺的大口驟然張開。
但它的巨口才剛剛張開到一半,就驟然被一艘金屬巨艦塞了進去。
銳利而刺耳的金屬碰撞摩擦聲中,無畏號的船首鋼板寸寸扭曲翻卷,但深海烏賊的滿嘴獠牙也被撞的支離破碎。
“無畏號!主炮轟擊!”
李維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無畏號!主炮轟擊!”
艾麗莎驟然瞪大了眼睛,終于明白了這位銀龍領主的意圖,重復了一遍他的命令。
他竟然是以自身為餌,真正的殺招居然是他們無畏艦的主炮。
也是了,雙聯406毫米的鐵甲艦主炮,哪怕是傳奇強者正面中招也絕不好受,更何況是對著嘴里轟。
隨著彈藥艙內的八名水手合力將兩枚足夠常人腰粗的煉金炮彈推入滑膛。
轟的一聲巨響,就像是海底響起了郁雷的爆鳴。
伴隨著厚重金屬器械的推動,整個彈藥艙中的海水泛起一圈漣漪,八名水手在這股龐大的后坐力下朝著后方彈開。
那頭深海烏賊也是僵硬了一瞬,旋即瘋狂咆哮掙扎起來,抽回的六只觸手卷住剛對它口中瘋狂輸出的無畏號和鋼鐵魔像自滿是血腥的口中抽離拋出。
而李維等的就是這一刻。
在無畏號與艾黎被拋開的一瞬間,他雙爪緊拽著身上的那兩條觸手猛地一拉,兩個龐然大物瞬間拉近了距離,李維一頭扎進已經沒了牙的烏賊巨口中。
深海烏賊凄厲的吼叫聲戛然而止。
最后的一口烈焰龍息和在空中就已經開始準備的法術同時引爆釋放。
桑瑞斯特之日光震爆!
“給你滿上,一路走好!”李維道。
漆黑的深海像是沉寂了一瞬,然后突然亮起一點明亮的豪光。
然后驟然爆發開來。
海底光明大放。
無數追著涌來的沙華魚人、兇暴鯊和巨型烏賊紛紛一僵,浮現出一絲熟紅色。
可就在這股熱流即將淹沒無畏號時,船首前方卻是突然漫出層層冰霜,在光和熱的沖擊下不斷消融又不斷凝結。
正是李維留在無畏號上的李維版多重寒冰護盾,那也是他在繼承卡爾薩斯的衣缽前,唯一一個練習摸索了幾十年的法術。
好在他們被深海烏賊的觸手拋離的足夠遠,否則可能連這寒冰護盾都扛不住正面的熱流沖擊。
不過即便是這樣,不斷翻轉的無畏號的船首依舊微微發紅,船艙中的龍眷騎士們更是如同罐頭里的沙丁魚似的不住翻滾。
洶涌灼熱的海浪中,就見渾身多處鱗片焦紅翻卷的李維嘴里叼著顆湛藍的晶核,一爪拽著紅色魔像,一爪握著同樣渾身沒一處好肉的赫伯特,在路過無畏號時將兩者一起塞進了破損的船艙中,再次拽著滿身傷痕的鋼鐵巨艦穿過了在滿是死魚的狂暴海洋,噗的一聲破海而出。
然后就像是一同失去了重力似得,在殘存的路斯坎海軍們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飛出了那驟然出現的狂暴漩渦,一路朝著月影群島的南岸墜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