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文閣的二六型鳳凰自行車有八成新,萬萬不能被賊偷了去。
黃瀚指點他鎖好了車靠在中間的一棵梧桐樹下。
進入兩千年以后,基本上沒人下手去偷自行車,閑置的自行車到處亂扔,全國的數量加起來恐怕有幾個億。
而這個時候普遍貧窮,自行車屬于家庭里的三大件之一,絕大多數人家當寶貝似的,當然是小偷的主要目標之一。
往往小孩子顧頭不顧腚,玩著玩著就會跑遠,黃瀚這個大叔不可能如此沒頭腦,他會引導兩個孩子始終保持以離自行車不足一百米的范圍活動。
放好自行車,三人興沖沖裝上小石子拉開彈弓一起發射,一個個豪情萬丈,仿佛是弓箭手萬箭齊發參與攻城。
可惜樹上的麻雀依舊鬧得歡,三顆石子沒打著一根鳥毛。
黃瀚道:“麻雀沒飛走,我們的子彈多,只要熟手了,會越打越準,我喊一二三咱們接著開火。”
劉小明興致最高,笑得口水都流了出來,只不過他的技術最差,拉弦之時手明顯在晃動,這種狀態下打出去的石子根本不可能奔著瞄準的目標而去,打得著才有鬼。
成文閣看來是老手,手穩得很,黃瀚判斷如果三個人突破零分,最先得分的肯定是成文閣。
果不其然,打出第十輪之時,一只麻雀跌落枝頭,引得那個樹枝上的幾十只麻雀一哄而散,引得劉小明大聲歡呼。
有了收獲,三人更加精神百倍,為了避免劉小明亂放空炮,不再強調一起射擊。
成文閣得手后信心滿滿,又連續打下兩只,樂得劉小明屁顛屁顛跑來跑去撿戰利品,他心態好得很,根本不介意是否打得著麻雀,只求玩得高興。
轉了七八趟,打出一百多顆小石子,黃瀚擊斃兩只可憐的麻雀,可是他的胳膊已經開始酸疼,決定放棄再打一只湊足十只的努力。
回家的路上三人說說笑笑,黃瀚教他倆唱“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倆人學習不咋地,學歌倒是很行,嗓子也不錯,兩三遍后就唱得有模有樣。
黃瀚知道許多后世的流行歌曲,但是此時不能泄露天機,因為即便剽竊一個后世大紅大紫的歌曲也沒法兌現利益,沒有必要為了裝逼浪費資源。
這首歌是六十年代膾炙人口的作品,只不過小學生接觸不到。
此時成文閣和劉小明都覺得自己如同打靶歸來的戰士,唱得激情似火。
戰利品九只麻雀,劉曉明和成文閣當然不會要。
黃瀚也沒有必要跟他們客氣,叮囑成文閣早點回家,騎車過馬路時注意安全,然后回到家里拿上水桶碗盆去井臺邊收拾。
劉小明還沉醉在興奮中,看來沒有打中一只麻雀根本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
他聽到黃瀚抱怨家里沒有青椒立刻跑回家拿了兩個,還告訴黃瀚,她媽媽已經看到了不算偷。
才第二天晚上,就能夠讓一家人吃到一點點肉,還是純天然無污染的野味,黃瀚覺得蠻有成就感。
明天星期五,是煤球廠的休息日,黃道舟借回了自行車,回家時已經挖了不少紅色的小蚯蚓。
此時正在利用最后的自然光綁魚鉤,為明天下鄉釣魚做準備。
黃道舟愛喝一點點小酒,不抽煙,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鋼筆字也比后世的黃瀚寫得好。
他從來不賭錢,不跟鄰居打撲克,下象棋不是黃瀚的對手,最大的愛好是釣魚。
不能給媽媽添麻煩,黃瀚決定自己動手,做點家常菜對于開過幾年飯店的他來說不值一提。
張芳芬今天晚上給黃道舟準備的下酒菜是一盤涼拌枸杞頭,屬于野菜,應該是農村人摘自野外,除了人工,沒有任何成本。
而此時農村婦女的勞動力廉價得約等于白送,挎一大籃子枸杞頭能夠賣幾毛錢滿滿的都是幸福。
張芳芬見黃瀚端著碗,上面還有兩只青大椒,相當好奇,再看看碗里,居然是幾只紅通通的東西。
驚問道:“這是什么?”
“九只麻雀,我和同學用彈弓打的。”
黃馨聽見了,立刻跑進了廚房,驚訝道:“你們還真打到了麻雀,真了不起,讓我看看。”
黃瀚笑道:“今天我要為一家人炒個肉菜,麻雀雖小也是肉,諸位客官別嫌棄。”
說著,黃瀚就拿起菜刀剁麻雀,切成小塊容易入味也容易熟,用蜂窩煤爐烤著吃不衛生,木炭這玩意兒此時的山水縣基本上沒有。
張芳芬見兒子忙得有模有樣,也就不管了。
黃瀚把蜂窩煤爐的進風口開到最大,再用破蒲扇扇風十幾下,不一會兒藍汪汪的火苗竄了上來。
等鍋里的一點點油開了,用鏟子把油往鐵鍋上面擦勻了,防止粘鍋,然后倒入麻雀爆炒,接下來放點醬油,最后放入青椒炒幾下起鍋。
三下五除二就滿屋飄香,這個時代沒有排風扇、也沒有油煙機,做菜舍不得放油的人家太多,哪里用得著排油煙?
一直如同跟屁蟲般在后面轉的小顰已經不知道咽下多少口水,黃瀚都在擔心小丫頭被口水嗆著。
開飯了,一家人歡聚一堂,如此好菜當然要細嚼慢咽。
黃瀚認為今天的營養夠了,因為早上吃了一個肉包子,下午又干掉一個饅頭,有了這兩次加餐肚子好受多了。
他只夾了一小塊肉和一只麻雀腦袋嘗了嘗,覺得味道好極了。
黃道舟也沒吃幾塊,連呼好吃,他就是這樣,名義上是給他做個下酒菜,其實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吃,有點好吃的,他吃得更加少,省給兒女妻子。
黃瀚見黃道舟一杯酒喝了一大半,開口道:“爸爸,我要提一個問題。”
“想到什么了?說吧!”
“何為玩物喪志?”
黃道舟文學修養不低,反應也不慢,道:“嘿嘿,別顧左右而言他,有話直說。”
“業余愛好應該適可而止,不應該沉迷,因此我認為你一大早出去釣魚,最遲中午應該回家。
娛樂六個小時足夠了,如果天不黑得瞧不見浮標,你就不肯離開河邊,就屬于過度沉迷,往大了說就有玩物喪志的嫌疑。”
黃道舟臉很紅,也不知是喝酒上臉了,還是被兒子數落到了感到羞憤。
“我怎么可能玩物喪志,還不是爭取多釣幾條魚回家改善伙食。”
“釣魚完全靠運氣,跟投入的時間不成正比,反正你要答應我明天中午回家吃飯。”
說著黃瀚還在爭取同盟,“媽媽、姐姐,你們知道嗎?人的耐受力是有極限的,爸爸歲數大了眼看著年近半百,在廠子里早就不參加生產,應該是基本上不勞動。
而他出去釣魚,一般情況下來回三十里,又在河邊站十二個小時,對身體的傷害太大了。
他這是透支自己的生命去賭那幾條未知的魚,你們認為值得嗎?”
黃馨雖然讀五年級,但是沒有接觸到透支生命這個詞,問道:“透支生命是不是活不長的意思啊?”
黃瀚為什么要針對黃道舟,就是要給他立規矩,釣魚可以,只許半天。
黃道舟早睡早起,按時睡一會兒午覺,每天晨跑鍛煉身體,經常標榜自己體壯如牛。
他認為自己不抽煙,喝一點點酒,平時的生活習慣很好,肯定能夠長壽,結果呢,才六十出頭就撒手人寰。
黃瀚找不出原因,武斷的認為黃道舟因為釣魚時間太長,不但忍饑挨餓而且極度疲勞,肯定影響身體健康,先給掐掉一半時間再說。
以后每年都強制他去醫院認真體檢,萬一還是生病,可以早做治療。
黃馨忽然說出“活不長”這三個字,黃瀚不由得悲從中來。
黃道舟簡直是死在了美好生活到來的前一刻,每每想起他喝一口最便宜的曲酒都不容易,黃瀚就會看著家中酒柜里的好酒長吁短嘆。
前世未能如愿,今生父子倆一定要對酌,就如同黃瀚跟自己的兒子那般一邊喝一邊聊,甚至于一頓晚飯喝上三四個小時。
黃瀚忽然情緒激動起來,道:“姐姐,你說得很對,我就是擔心爸爸活不長,這才求他明天中午必須回家吃飯,好好休息。”
本來準備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發火的黃道舟見兒子眼中居然含著熱淚,他趕緊閉嘴調整情緒。
張芳芬此時開口了,她道:“黃瀚說得對,你‘太賴呆’(三水縣土話,可以理解為沒有節制或者沉迷)。
釣半天魚就要站在野河邊吹半天壞風,足夠受了,黃瀚求你中午回家吃飯你就應該爽爽快快答應。”
黃馨道:“爸爸,我們是不是吃到魚無所謂,你不能不顧身體,我也求你明天中午回家吃飯。”
小丫頭也湊熱鬧,道:“我也要爸爸中午回家,下午爸爸還可以教我認生字。”
“你們這個架勢,有些像批斗我,我做錯什么了,還不是為了你們能夠吃幾條魚。”
黃瀚道:“不稀罕,我們要一個健康的爸爸,要爸爸有半天時間陪媽媽和小丫頭。”
黃馨表態道:“我大力支持黃瀚。”
張芳芬勸道:“孩子們的話有理,我也支持。”
黃顰道:“要爸爸,不要魚!”
黃道舟聽到小丫頭言簡意賅的六個字,忍不住笑了,一把抓住她摟入懷里,自我解嘲道:
“誰的話我都不聽,就聽小丫頭的,明天爸爸早早地回家教你認字,你要是不好好學,一頓打逃不了。”
小丫頭撒嬌道:“爸爸放心吧,我一定學得會!”
黃瀚道:“這樣多好,用半天時間娛樂,半天時間陪陪家人,既溫馨又有利于健康。”
兒子老氣橫秋的話雖然聽在耳中極度不舒服,但是很有道理,黃道舟沒辦法反駁,賭氣般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黃瀚強調道:“明天我們都會等爸爸回家一起吃飯,你什么時候回來,家里什么時候開飯,要是晚了,我和姐姐就餓著肚子去學校。”
黃馨也堅定道:“不等到爸爸我肯定不吃飯!”
被兒女逼到墻角,黃道舟不怒反笑,道:“哈哈……爸爸不生氣,爸爸其實很高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