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序言說了些什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后面的那篇論文到底當不當得起這樣的稱道。所以一大群關注者便都迫不及待的翻開了后面的內容。
在后面的論文中,作者首先感謝了他的導師約瑟夫·波拿巴先生提供的思路和指導,接著便是關于如何通過染色技術來對不同的細菌加以識別的內容,然后便是在不同的病人的傷口、血液、唾液、糞便等地方得到的樣本的分析歸類,然后是動物各種動物實驗,然后是對上面所有內容的總結和展望。至于最后面,自然是第一作者卡羅爾·奧哈夫的名字,接著便是通訊作者的名字,包括約瑟夫·波拿巴,以及安托萬·拉瓦錫。
論文的結構并不復雜,但是內容卻格外的豐富。如果英國人要將這篇論文中的內容一一驗證一下的話,估計要花不少時間。但是在看到這樣一篇論文的時候,包括“英格蘭新聞聯盟”的人,甚至是比他們還要反對法國人的說法的英國醫生公會的人,都已經意識到,驗證什么的,絕不會帶個他們一個符合他們的期待的結果了。
事實上,在“克里斯少爺”讓人送來的《柳葉刀》中的那片猜測性的文章的時候,詹姆斯院長就已經對這個推斷相信了七八層。他此前之所以激烈的反對這一觀點,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不相信,而是因為它威脅到了醫生工會的利益。
如果承認了這樣的觀點,那就意味著承認他們的醫院,他們這些醫生,應該對那些在醫院中死去的病人的死亡負責。雖然這個負責指的并不是法律上的責任,不可能有人因此將他們送進監獄或者判他們應該為此向死者家屬支付賠償。但僅僅是道義上的責任也會讓他們名聲掃地。
更何況,這損失絕不僅僅只是要承擔“道義上的責任”這么簡單。一旦承認了《柳葉刀》中的觀點,就意味著承認了英國的醫學要遠遠地落后于歐洲大陸,這不僅僅是臉面問題,更是直接涉及到錢的問題。
別的不說,英國醫生公會的各種認證,立刻就會變得不值錢了,至少是和法國的認證一比,立馬就一錢不值了。
以前那些有錢人病了,雖然不會到醫院去看病,但是也會將醫生請到家里來給病人治療。但是如果他們承認了《柳葉刀》上的猜測,并依照這個對醫院進行了改進,而且因此獲得了更好的治療結果。那那些有錢人會怎么想?
他們難道不會覺得,英國在醫學方面已經遠遠地落后于法國了嗎?他們以后得了病,請醫生出診的時候,難道不會優先請法國醫生,其次請歐洲大陸的醫生,再其次請在法國留學過的英國醫生,最后才輪得到土生土長的英國醫生嗎?而且毫無疑問,出診費的高低也肯定會按照這樣的順序來排。這不是讓堂堂英國醫生直接變成了吉普賽巫醫了嗎?
這樣的事情,怎么能容忍?如果這樣的情況出現了,還有誰會愿意花錢考一個英格蘭醫生公會的資質認證?所以就算讓醫院里的那些窮鬼死個精光,也絕不能讓這種情況出現!
所以詹姆斯院長立刻就將這件事情通告給了英格蘭醫生公會,并建議公會立刻開會商議對策。在這次會議上,大家一致認定,《柳葉刀》上的這種猜測就是毫無根據的異端邪說,任何一個醫生,如果膽敢依照那上面的建議來,就應該被取消行醫資格。
然而,如今,這一切努力,一切的反抗,在這份論文面前,都像是擋在馬車車輪前面的屎殼郎一樣,被碾了個粉碎。
英格蘭醫生公會的人并不擔心窮人們會有什么反應,反正他們大多數不認識字,也沒時間考慮這些問題。再說他們都很笨的,要糊弄他們其實并不難。但是,但是那些有錢人可不一樣了。他們非常的關心自己的身體的健康,他們也愿意為此花錢,更要命的是,他們有足夠的知識和頭腦看懂這篇論文,并作出真正符合他們的利益的判斷和選擇。而他們會如何選擇,那還用問嗎?
所以當詹姆斯醫生看到《柳葉刀》上的這篇論文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發冷,兩腳發軟,幾乎都站不住了。他緩緩地挪到椅子邊,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似乎害怕動作太大,會弄破了什么東西似的。
坐在椅子上,詹姆斯醫生又把自己的外套緊了緊,然后帶著僥幸的心理,將那篇論文又細細的看了一遍,只是他的心慌得厲害,以至于眼睛都模糊了起來,那雜志上的字也看不太清楚了,看了半天,才從字母縫里看出單詞來——滿紙上都寫著一個單詞:“破產!”
詹姆斯醫生驚呼一聲,一把將《柳葉刀》砰的一聲扔在地板上,嚇得助手埃姆斯急匆匆的從樓下跑了上來。
“詹姆斯醫生,您怎么了?”埃姆斯的聲音很是驚惶。
“沒……沒什么……”詹姆斯醫生想要站起來,但是腿上卻一點力氣都沒有,“我有點累了……你幫我把掉在地上的書撿起來……”
埃姆斯看到詹姆斯醫生臉色蒼白,似乎是生了什么病。他趕忙去將那本《柳葉刀》撿了起來。
“不要看……直接給我。”詹姆斯醫生說。
埃姆斯趕緊把書放在了詹姆斯醫生的桌子上。
“詹姆斯醫生,我看您的臉色不對,您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我為您叫個醫生?”埃姆斯很小心地問道。
“不用,埃姆斯。我自己就是醫生,我知道,嗯,你去幫我倒杯水來吧。”
埃姆斯便去倒了杯水來,遞給詹姆斯。詹姆斯接過水,一口喝了下去。一整杯的熱水總算讓他稍微暖和了一點。
“埃姆斯,我需要在這里稍微休息一下。”詹姆斯醫生說。
“那好,詹姆斯醫生,我就在外面,您有事叫我一聲就可以了。”埃姆斯說道。
詹姆斯醫生看著自己的助手從書房里退了出去,還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便忍不住想道:“要是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我的這個醫生的身份,還有‘英格蘭醫生公會理事’的身份都不值錢了,他還會這樣對我嗎?”
埃姆斯出去了。詹姆斯醫生又稍微休息了一會兒,便努力地站起身來。他知道這是關鍵的時候了,他們必須立刻有所行動,要不然,一切就都完蛋了。
他剛剛站起來,就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有什么事?”
“詹姆斯醫生,愛德華會長讓人來請您立刻去公會參加緊急會議。”門外傳來埃姆斯的聲音。
“好的,我就來。”詹姆斯趕緊道。
當詹姆斯趕到公會總部的時候,發現大部分的理事都已經到了。他們每個人都臉色慘白,一個個都在咬著牙小聲的說著什么,眼睛里都滿是恐懼和仇恨。
不一會兒,所有的理事便都到了。這樣的事情可不常見,一般來說,每次會議,除非事先反復通知,否則都會有至少三分之一的理事是不會到場的,而剩下的理事中,也有一半是至少要遲到半個小時以上的。
“既然大家都到了,我們就看會吧。”會長愛德華醫生道,“開會的原因大家都知道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如今該怎么辦?”
“我覺得要首先驗證,看看這里面有沒有問題……”一個聲音很遲疑地說。
“你們覺得呢?”愛德華會長問道。
“驗證當然是要驗證的。但是我覺得大家對此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另一位理事開口道,“前些天,我受愛德華會長之托,去了一趟法國。親自到法國的一些醫院中進行了調查。”
“情況怎么樣?”不少理事問道。
“就像他們說的那樣,他們的醫院要干凈很多……更重要的是,感染和死亡率要低很多。所以……關于驗證的事情,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法國人也不可能不加驗證就發表這樣的東西。”
“那我們怎么辦?”有人驚惶的問。
“我們必須采取行動,想辦法讓警察部門的禁掉《柳葉刀》?”
“說什么胡話?輝格黨的那些人還不得笑死了。現在就算禁掉《柳葉刀》也晚了,在這樣做只會讓更多的人更快的知道這一切……這真是……真是太可怕了!”
有個沒用的家伙甚至干脆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有一個人帶頭哭了起來,其他的人頓時便都忍不住了,于是更多的人也跟著哭了起來,整個會議室中,都是一片哭聲,似乎在這里舉行的不是一般的會議,而是與會者自己的遺體告別儀式。就連愛德華會長都被這種氣氛帶著差點就哭了起來。
“諸位先生,諸位先生,”愛德華會長喊了兩聲,但是沒人理他,大家都忙著趕緊給自己哭兩聲呢。
“啪!啪!”愛德華會長無奈之下,只得拿起手杖,狠狠地在桌子上敲了起來,“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讓大家來開會,是為了想辦法盡可能的挽回損失的,不是為了讓大家哭的,要哭的回去哭!”
大家便漸漸地收起了哭聲。
“會長,如今只能您拿個主意了。”一個理事帶著哭腔說道。
“對對對,只有您拿個主意了。”更多的人說道。
愛德華會長嘆了口氣,頗為苦澀地道:“那好吧,諸位先生,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已經敗了,就不要在已經失敗了的事情上太過糾結了。我們就首先承認失敗,去向法國人投降吧,而且要快。就像在戰爭中一樣,最先投降的,總是多多少少能得到一些優待的。法國人,應該還是需要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