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李察德已經確信對方不可能是自己的威脅——
或者說,任何一位高等巫師都不會是。
無論對方是什么領域,或是試圖施展怎樣的法術,只要在自己身邊就絕沒有機會偷襲成功。在“全視之眼”的監視下,他們連出手都做不到。
所以李察德才會收劍。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取走對方的性命,這就是他的底氣。
而且,眼前這人是“倒吊人”派來的信使,還有可能和傳道者有關;李察德要是因為一點小事就干掉對方,相當于是在傳達要和“合作者”撕破臉皮的信號。無端樹敵不是他現在該做的事。
“剛才那種劍術可真厲害啊,光是氣勢就將我嚇得呆住了……”
直到肩從脖子上收回,對方總算松了口氣,他拍拍胸口,真心實意地贊揚道。
“您果然很強,難不成是拉斯普欽大人的學生?您的劍術絕不可能籍籍無名……對了,我可以和你交換在這里得到的知識,不如將您所使用的劍術流派名字告訴我……”
對方又一次開始了自己口若懸河的演講,李察德完全沒有理睬他的意思,在確認魔法密鑰確實是真的之后,朝對方微微頷首,一句話沒說,轉身沿著來路返回。
.........
望著那位男人離去的背影,克勞利——阿萊斯特·克勞利閉上嘴巴,忍不住擦了擦手心里分泌出來的冷汗。
“真是個危險的家伙......”
他心想。
“那個人不可能是拉斯普欽的學生,而應該是合作者。”
“能夠凝練出以高等巫師的精神力都動彈不得的氣勢,起碼是一位劍術大師……甚至可能是一位傳奇劍客。有這樣的人在,老師的謀劃真的能成功嗎?”
他顯然并沒有聯想到對方是一位心靈巫師。
一方面是稀有領域的巫師數量稀缺,而另一方面……眾所周知,巫師與騎士的非凡能力是難以共存的。
這不止是耗費的精力問題,巫師和騎士能凝練出魔力的身體部位并不相同,且彼此之間存在干擾。位階越往上升,這種干擾現象就越嚴重。
舉例來說,一個人可能同時擁有能凝練大師位階魔力的頭腦與學徒位階魔力的身軀,卻不可能同時讓全身上下都變得能提煉高等位階魔力——能做到的這一點的絕非人類。
克勞利先生搖了搖頭。
“算了,這和現在的我無關。總之,先完成‘倒吊人’先生交給我的任務吧。”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鏡片,隨后雙手輕輕一拍。
黑暗深處的嗜血怪物們同時發出了狂亂的吼叫聲,本來腐爛的軀體散發出愈發濃烈的惡臭,同時新生的肌肉與骨骼從病人們的體內生長出來,有的長出了三條胳膊,有的多了一條腿……這令他們的體態膨脹而畸形。
得到全新力量的喪尸們立刻沖破牢籠,從各個方向奔向他,如同不可阻擋、裹挾著漆黑與殷紅的潮水。
但是,誰都沒有撲向克勞利。無論它們是如何渴求鮮活的血肉,如何躁動不安,卻都不敢靠近這位身在地牢中唯一的活人。
怪物們就像來迎接自己的王那樣,將年輕人簇擁在中間。他們本該沒有任何理智,可是某種籠罩在牢房上空、象征著世間生命起源般的崇高力量,讓它們發自本能地感到敬畏與可怖,乖乖地選擇順從。
“這就是屬于[腥紅女士]的力量……強化與操控一切生命體的神術。”
克勞利先生滿意地點點頭。他又一次雙手輕拍。
“去,去大鬧一番吧!”
——于是,腐爛的狂潮沖破藩籬,從地底涌上地面……
*
李察德離開地牢后不久,發現變得空空蕩蕩的不只是附近這片街區。
如果有人能從上空往下俯瞰,就會發現整個第一層就像被巨大的風暴席卷過一樣,以那處關押著大量怪物的地牢為中心,居住在這里的人們全都分散逃離,越遠離中央,留下的空白區域就越大。
李察德的目的地是位于底層最中央的星火爐所在地。他在前往參加爐邊會議的時候,登上過除去天梯外的另一座秘密電梯:一道氣勢磅礴的空心通道貫穿整座巫師塔,一直從頂層到底層。
而支撐魔塔飛行的動力爐就位于這片地面的下方,就像是一座火山的中心。那里是流淌著滾燙熔巖的核心位置。
當李察德靠近中央區域,看見大片的房屋廢墟,看見遠方正在冒煙的著火建筑,看見幾位神色驚慌的魔塔住民們從身邊跑過、而他們的背后還有一群狂奔著的病人們在后面吐著口水撲上去的時候,他意識到魔塔底層的局勢,已經到達最惡劣的境地了。
空曠的街道,四散奔跑逃命的人們,面目猙獰的怪物們在幸存者背后追趕……這一切都和喪尸片中描繪的末日景象一般無二。
李察德相信造成慘劇的罪魁禍首,是倒吊人那邊派來的黑巫師,甚至有可能就是他本人散播的瘟疫。而這都是事先并不知情的李察德不可能阻止的,
……但是,他起碼還能阻止一些事情。比如說,防止事態變得更加糟糕。
再這樣下去,這場瘟疫無疑會沿著出現漏洞的天梯系統蔓延到上一層。因為這就是倒吊人的目的,為魔塔制造混亂。
在特制魔藥沒有開發出來之前,這場讓人墮落為邪魔的災難是無法得到有效控制的。
就和需要編織出反咒才能防止詛咒的擴散與蔓延一樣,只有專精生命領域的巫師們研究出針對病癥的魔藥,才能從根源上解決瘟疫。
就目前來看,只有頂層的巫師們才有這個能力解決,而且恐怕需要耗費相當長一段時間。在那之前,數千人的性命就掌握在天梯系統——或者說,李察德的手中。
只要......他改變主意。
由于身邊還保留著中等范圍恐懼術,使得病人們不敢靠近,此時的李察德沒有任何生命危險,但他的心里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云。
他不介意殺死敵人,殺死沒有理智的怪物,也不介意背叛魔塔,反正他對這個晦暗殘酷的地方沒有任何留戀。
可是無論如何,縱容讓人變成喪尸的死法,還是令他難以接受。或許有人能心安理得地成為這場災難的幫兇......但李察德卻做不到。
或許是受限于他曾經身為普通人的緣故吧,李察德在答應倒吊人的條件的時候,并沒有想那么多,也不曾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殘酷的后果。
“而且,還是在我面前。”
李察德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自認為算不上特別有愛心的類型。可是對于一個現代人而言,就算是小貓小狗之類的動物在面前死去,不說感到悲傷,起碼會覺得心情沉重吧?
何況是要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被病人們撲咬吞食,而被咬中的人在感染后又成為新的食人怪物……
“我決定了,真名小姐......”
“長官,你是想將天梯系統關閉嗎?”
在李察德說完之前,對方已經主動提出來了。
“是的。”
他點了點頭,稍微有些猶豫地詢問道。
“真名小姐,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想法欠缺考慮?”
如果真的要這樣做,就意味著撕毀與倒吊人之間的一部分協議。他之前選擇不動手就是不希望有意外發生,他可能會遭到懷疑,甚至有可能被報復。
從理性上考慮,這并非明智的選擇。畢竟無論是被懷疑,還是與傳奇為敵,都是他現在最想避免的……或者說最恐懼的事情。
黑發少女平靜地回答道。
“根據我的了解,能對他人遭受苦難無動于衷的人,說明缺乏基本的共情能力,這種人沒辦法體會他人的情感,遲早有一天會因此吃到苦頭。”
“我并不認為遵循自身的道德感作出選擇就一定是錯誤的。即使從最實際、最理性的角度出發,您的選擇仍然是符合自身利益的:物質的利益可以是利益,精神上的感受同樣是利益。強迫自己做出不愿意的決定,很可能會成為您將來心理上的缺陷和負擔。”
說得有道理。但李察德更清楚的是,無論他做出什么樣的選擇,真名小姐恐怕都會善解人意地為他尋找到合適的理由吧。
話雖如此,在聽到她的話之后,李察德心情著實放松下來了。
因為這就是他的同伴,世界上最值得信賴的人——
“能幫我這個忙嗎?”
“當然。我已經將天梯系統重新調整完畢。”
沉默片刻后,黑發少女又一次開口了。
這回,她的語氣中有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長官,不必躊躇,不必顧慮我的意見,您只要按照自己內心的想法來行動就好了,我會為您實現愿望的。”
真名將手輕輕放在自己身上那套如夜色般漆黑的晚禮服領口上,低聲說道。
“為您服務,是蘇醒后的我尋找到的生存意義……我相信,我就是為此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