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與112家大豆加工商簽訂了大豆供貨協議,全是產值過億的大廠。大豆銷售價格以國儲大豆價格為底價,按蛋白質含量加價的原則,每噸4900元。這樣,以市場交易為基礎,以優質優價為原則,合作社和加工企業建立起了互惠互利的合作關系,真正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嘉谷總經理王昱業手里拿著報告書,并沒有打開,而是復述似的給發改委胡主任介紹。
發改委不算嘉谷的什么主管單位,但對于實施國產大豆振興計劃以來的第一波收獲,力推此計劃的胡副主任可謂是最關注的的人之一了。
所以,對于王昱業的主動溝通,他聽得非常認真。
當聽到價格的時候,胡副主任挑了挑眉:“4900元/噸?這個價格……合理嗎?”
別誤會,他不是嫌高了,相反,他是覺得偏低了。
按照國家糧油信息中心提供的數據,最近幾個月進口大豆的到港價格大約在610美元/噸左右浮動,算上3的關稅以及13的增值稅,國內榨油廠可以用每噸710美元左右的價格提貨,換算成人民幣大約為4400元。
看上去嘉谷大豆的價格還是比進口大豆高了近500元,但要知道,這一波中早熟大豆是高蛋白非轉基因大豆,哪怕在國際上,都要比轉基因大豆貴1030,嘉谷的這個定價,可以說是極其良心了。
胡副主任擔心的是,嘉谷是不是為了推銷國產大豆,壓低了豆農的收益。
王昱業微笑道:“不會,這個價格是綜合各方的利益而制定的,而且也保證了國產大豆的競爭優勢,我給您詳細介紹一下吧。”
“你說。”胡副主任點點頭。
“一般國產大豆的生產成本大都在每噸27003100元,如果再加上租地的成本,很多時候逼近了4000元。這也導致在中國種大豆經常成了虧錢的買賣。”王昱業先抑后揚道:“而合作社的服務功能除了提升生產質量和效率,最明顯的就是降低成本了。”
“統一購買生產資料,可節約生產費用1520,體現在嘉谷大豆合作社上,這一項至少降低了500元/噸;而桂省大豆因為是與甘蔗套種,機械作業效果不明顯,但人工成本也比單家獨戶作業費用降低40。”
“這樣的話,我們的高蛋白大豆生產成本在每噸2300元左右;但別忘了,產量同時也增加了100多斤/畝,雖然售價基本沒怎么上漲,但蔗農實質增收了80。”
胡副主任連連點頭。
說一千道一萬,國際貿易中,價格才是王道。
進口大豆為何能所向披靡?生產成本差異就足以說明了一切。
而生產成本的差異,既有“生產力”落后于人的因素,也有政府的巨額補貼有關。
國產大豆拼規模,拼補貼,肯定是拼不過美國的了。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單產上,在協作與聯合上想辦法。
幸而有嘉谷!
雖然最高產的高油品種“嘉豆13號”還沒有完全將增產潛力轉變成現實生產力,但單單是南方大豆的爆發,就足以讓胡副主任看到嘉谷在品種和栽培技術兩要素上對國產大豆增產的貢獻。
嘉谷現在基本是將桂省高蛋白大豆的生產成本降低到美國平均水平,而尚未成熟的高油大豆“嘉豆13號”,配套機械作業程度更高,增產也更明顯,其生產成本進一步拉低是顯而易見的了。
“而且,定價稍微低一點,也有利于加工商收購國產大豆。”王昱業補充道,“或者說,有利于加強國產大豆產業聯盟。”
胡副主任摩挲著下巴,道:“你說得對。”
天知道,在預計國產大豆產量“暴增”的時候,為了鼓勵使用國產大豆,發改委內部一度傳出了要學習泰國“每進口一噸大豆必須認購一噸國產大豆”等措施的呼聲。
誰知嘉谷擺擺手,只將大豆生產成本降下來,在售價上稍微讓利,不需要太多官方的鼓勵措施,大豆加工商就對國產大豆趨之如騖了。
老實說,嘉谷大豆價格再高一點會缺買家嗎?不會。
但能有幾百個買家隨便挑嗎?那就不見得了。
而現在嘉谷輕輕松松就挑出了上百個產值過億的買家,以胡副主任的眼光,自然認識到,這可不僅僅是嘉谷的合作商,而是一個圍繞著嘉谷不斷壯大的大豆產業聯盟。
如何與外資“航空母艦”般的產業鏈對抗?
嘉谷給出了自己答案:將一家一戶的小農生產和散兵游勇似的大豆加工企業等“小舢板”慢慢聯合起來,組成我們的“大豆航空母艦”——嘉谷就是艦隊中的旗艦。
胡副主任想得更深遠:“嘉谷,是打算爭取大豆定價權吧?”
國產大豆產業的變化——科技進步讓大豆增產;農戶之間加強協作與聯合;大豆加工企業之間不再各自為戰——分開看貌似都挺正常,但結合起來,就隱隱可窺嘉谷劍指大豆定價主動權的野心。
“沒錯。”王昱業直言不諱。
胡副主任眼皮子都在跳:“這一步,很難走啊。”
“確實很難走。我們是世界上最大的大豆進口國,卻沒有掌握任何定價權。究其原因,牽涉到二戰以后的國際秩序、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WTO規則和全球農產品期貨市場等復雜問題。而在國內市場,外資、國資和民資之間的利益博弈也是盤根錯節。”王昱業停了停,輕描淡寫道:“我們也不奢求一蹴而就,但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胡副主任不禁沉吟起來,念頭一轉,問道:“我聽說,齊董現在正在南美使勁?”
“嗯,國內耕地資源還是有限,我們必須學會整合全球的農業資源。”王昱業說得理所當然。
“你們這是全方位出擊啊!”胡副主任感慨道。
這讓他想起了國家的石油戰略。
中國的石油產業和大豆產業發展軌跡很像孿生兄弟——對外依存度極高,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進口的主要來源集中于某個區域,在定價博弈中嚴重處于被動狀態。
但石油可比大豆受重視多了。
經過十幾年的努力,國家石油進口已經漸漸“突圍”。今天,我國可以從幾十個國家或地區進口原油,遍布中東、非洲、俄羅斯和南美洲,構建了多元化的石油進口格局;同時在國內大力提升原油儲備和煉油能力,為國家能源安全提供保障。
而大豆呢?此前基本吊在美洲(美國、巴西和阿根廷)一棵樹上。也就嘉谷崛起,在國內和俄遠東地區發力了,才挽回點顏面。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對于主動“趟水”的嘉谷,胡副主任一貫表達充分的尊重。
“還真的有。”王昱業露出微微笑,“有些事,譬如提高國產大豆生產力;推動建立聯合采購機制,增進整體議價能力;建立多元化進口格局……嘉谷都可以自己慢慢來;但有些事,只能由政府來主導,譬如說權威的大豆信息發布中心。”
定價博弈可不是僅僅停留在產量上,權威的“中國數據”也是關鍵一環。
縱觀中國大豆產業吃的虧,“信息不對稱”是造成各種悲劇的一個重要因素——只靠老美的“忽悠”,分分鐘會掉坑里。
因此,要想爭奪大豆定價權,國內需要一個統一的權威的大豆信息發布中心,能及時了解和準確判斷全球大豆產業供給、需求及影響因素等市場信息的動態變化和中長期趨勢,以便為政府制定產業管理政策、生產者調整生產計劃、貿易商調整經營策略和消費者調整消費預期提供依據和參考。
胡副主任嘿嘿一笑:“英雄所見略同,我們正好在建立更完善的大豆公共信息服務體系,就從發布今年的國家大豆生產形勢開始。”
“現在就發布?”王昱業訝然。
“桂省大豆的如期豐收給了大家信心嘛。而且,我們也想看看,當中國新增千萬噸大豆沖擊市場,其‘杠桿效應’能對全球大豆貿易格局產生多大的影響。”胡副主任大笑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