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省,淮集縣,嘉谷農牧新落成的超大型養豬場。
又一批臨產的后備懷孕母豬經過層層清洗消毒,在工作人員的協助下,終于安全有序地“住”進了豬場分娩舍。
越省非洲豬瘟防控工作督導組首席獸醫師張漢詳走出豬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這不是他在其他養豬場所見所熟悉的氣氛,空氣中沒有揮之不去的消毒氣味,反而是清新自然的氣息,讓在其中工作的人身心舒暢。
但張漢詳的心情并不怎么美麗。
“老張,咋了,一張被討債的苦臉。”身后是跟著出來的嘉谷生豬育種工程副總工傅大維,兩人算是老交情了。
“哼,誰在跟我討債,你還不知道嗎?”張漢詳斜睨了他一眼。
作為一省非瘟防控督導組的負責人之一,在張漢詳眼里,集中爆發的非瘟疫情就像一顆定時炸彈,讓所有上場的人都在刀鋒上走。
只要疫苗沒出來,他恨不得切斷所有潛在的輸入源。現在好了,嘉谷農牧大規模跨省轉場,讓他愁白了多少頭發。
張漢詳搖搖頭,覺得自己該爭取一下,遂道:“老傅啊,你深居簡出的,可能低估了非瘟的威脅程度,我老實跟你說吧。”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沉凝下來。
“非瘟會一再侵襲各地養豬場,生物安全有漏洞、豬場沒有建立切實有效的常態化檢測機制、基礎免疫不合格、豬群抗病力低,這些都是客觀的原因,是確實存在的。但是,非瘟的臨床表現和剖檢病變一次又一次的變化,是更為重要的一點。”
“第一次重裝亮相的時候,估計你也知道了,發病的生豬主要有四大臨床表現:高燒不退、皮下出血、后軀不能站立、便血等。早期在不借助實驗室檢測的情況下,對豬是否感染非瘟,主要就是依據這幾個點來做判斷的。”
“嗯。”
“但是,最新的病例發現,非瘟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上面的那些鑒別要點幾乎很少在同一個發病豬身上出現。我們發現,很多時候,盡管豬已經感染了這個病,甚至出現死亡病例了,但是這些典型病變不會全部出現,甚至只出現1、2個。”
“你是說……”傅大維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了。
張漢詳肯定的點頭:“對,我們看見的,可能是它第二次換裝以后的樣子。”
“類感冒癥狀;采食正常、突發死亡;低燒、停食;母豬突然流產了或者肥豬身上出現了類似丹毒樣的變化……如果不是實驗室檢測開始被廣泛使用,包括小型的現場熒光定量檢測設備以及膠體金檢測卡、熒光層析檢測卡都在臨床上大量應用,在非瘟的診斷上,我們可能就有得煩了。”
“那么,它會不會還有第三次變裝呢?像那些看起來正常的豬,有可能它們已經感染了;那些看起來治好了的豬,其實是個假象,它們只是暫時沒有死,精神狀態和采食量還有了明顯的恢復,但是它們一刻也沒閑著,往外源源不斷的擴散著病毒?”
“我覺得大有可能。一些人還在鼓吹非瘟毒力變弱了,還在拿著最初的那些刻板的認識科普非瘟,卻忽視了它也在安靜的努力著,不斷掩藏自己的那些指向性特征,大隱隱于市,將自己低調的融到了蕓蕓豬病中,不斷滲透,并尋找機會,發起致命一擊。”
張漢詳的話有點危言聳聽的感覺,但傅大維還真的不敢小覷。
老友的水平和謹慎的個性他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有很大的可能性,他連一個字眼都不會往外蹦。
但傅大維想想,道:“我相信你的判斷,但我也相信我們公司的手段。非瘟再怎么變身,歸根到底還是沒有腿的病毒,人,才是非瘟防控戰疫成敗的最大的因素。所有的非瘟防控方法,其實拷問的是養豬人最基本的生物安全意識、健康管理意識與應急處理能力,這些我們公司是國內領先的。”
張漢詳聽過不少國內領先的話,有點想笑,卻笑不出來。
因為他也無法否認老友的話。
就他進駐嘉谷系養豬場開展督導工作以來對嘉谷農牧的了解,人家說國內領先都屬于謙虛的,說是世界領先也不為過。
例如嘉谷養豬的健康管理,一般人現在可能是關注嘉谷養豬場的環境控制,包括溫度、濕度、密度、陽光、空氣,這些東西無一不決定豬的健康狀態。
嘉谷人也重視,但除此以外,嘉谷人還有一個認識與他是一致的,那就是很多時候,健康是吃出來的,不健康也是吃出來的。
行業內對“嘉谷豬肉風味就是不一般”這一點眾說紛紜,甚至還有人將其視為玄學。但如果讓張漢詳來解釋,他會把目光放在嘉谷農牧的營養管理上。
氨基酸的平衡非常重要,合成蛋白、合成抗體需要不同種類的氨基酸,還有能量、維生素和纖維等。而這些物質都是通過豬的日糧和營養來補充的。
沒聽說過嘉谷農牧過分追求什么“高蛋白”或“低蛋白”日糧,倒是聽說人家會在飼料里面加一些富含抗病毒的、抗細菌的原料、中草藥,成本不會增加太多,對提高豬群的健康度卻很有幫助。
世界領先和國內領先的差距在哪里?就在這些細節上,對細節的要求不同,造成的后果自然也是天壤之別。
這大概也是老友的底氣之一吧。當少量病毒進入豬群的時候,如果豬群抵抗力比較高,身體免疫系統會消滅一部分病毒;只有當病毒載量太大的時候,豬群無法吞噬的時候,豬群就會表現發病了。而以他的觀察,嘉谷轉場的母豬的健康狀態杠杠的。
張漢詳長長的嘆了口氣,道:“口氣不小,也確實有驕傲的本錢。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只要發現了一頭感染了非瘟的病豬,整個豬場的活豬都得被撲殺,這是多大的風險啊。”
“且不說這一點,老傅你想過沒有,嘉谷系養豬場已經是整個行業疫情防控的帶頭者和重要主體,你們這么火急火燎的逆勢擴張,會讓多少人誤判形勢而跟風呢?”
非洲豬瘟進入中國這一百多天來,整個養豬業都經歷著痛苦的煎熬,特別是有豬的人,有些每天都睡不著。
從目前來看,大家還陷在疫情給行業所帶來的慘痛當中,心神未定,還不敢大動。即使是決定加碼的大型豬企,大部分也在觀望非洲豬瘟把整個行業都搞怕了,大家都希望有一個試點示范,看下一步怎樣去走。
嘉谷系養豬場對非洲豬瘟的防疫已經由“防守”轉向“進攻”,現在的主要工作是加強防疫防控的同時,逐步將重心轉移到加強生產、提高產出、提高產量中來,這很有可能是一個“壞”的示范。
別的不說,嘉谷系養豬場把非瘟病毒在豬場之外的一個重要設施含臭氧熏蒸的丹麥式豬場洗澡間,就不是規模500頭基礎母豬以下的豬場能夠承擔的建設成本。
簡而言之,嘉谷農牧的生物防控能力,它不是單一一個方面,而是包括了文化、組織、資本和新技術應用等多方面的融合才實現的。
對此,傅大維卻聳聳肩,不置可否。
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只是為嘉谷工作而已,行業的跟風與否問題,他才懶得多管。
督導組組長也看出來了,張漢詳氣結:“老傅你別小看這影響,大環境不好了,嘉谷養豬場能獨善其身?這就像是頭上懸著一把劍,隨時都可能掉下來,一掉下來就血本無歸……”
“我懂。”傅大維的聲音拉的有點長,又低聲道:“你老張應該也不是第一個不贊同在當下大肆擴張產能的人吧,但為什么還被派來協助我們逆勢補欄?”
張漢詳一噎。
“是因為從部委從省委,都要求穩定生豬生產保障市場供應。”傅大維點出了答案,撇撇嘴道:“你老張無法拒絕,我們嘉谷又何嘗不是?說的不好聽點,能承擔這樣的政治任務,是看得起我們嘉谷,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張漢詳哼哼了兩聲,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緒。
壓上了保證豬肉供應的政治任務,他也無話可說。
良久,他又嘆了一口氣,嘟囔道:“真要一切順利才好,否則,怕是誰的面子都不好看。”
一般來說,對于嘉谷農牧這么大規模的企業,要強調一個“穩”字,而切忌大起大落大起固然是好事,但是一旦大落,可就麻煩大了,輕則虧錢,重則資金鏈斷裂!
但現在嘉谷都不怕,他擔心又有什么用呢?
傅大維拍拍他的肩膀道:“就是這個理,大老板有大老板的考慮。我可能只能看一步遠,你也許能看到兩步外,但上面的大佬,像我們公司的齊董,人家看到的至少是三步以外……選擇什么樣的發展路徑,大佬更有眼光不是?”
張漢詳聞言,這才稍微滿意了一些。
那么齊·大佬·政是怎么想的?
他根本就不用想太多。
靈陣走起!
經過幾個月的“研究”,他終于摸清了獨屬非瘟病毒的“生物頻率”,也得以騰出手來,首先在新建嘉谷系養豬場范圍內布置成片的非瘟病毒“失活區”。
也就是說,即使有“漏網之魚”的病毒突破嘉谷養豬場嚴密的生物防控線,在靈陣的針對性“滅殺”下,也會被無聲無息的團滅。
他現在沒有能力將靈陣覆蓋全國,而且非瘟風暴對于國內養豬業的整合升級來說未必全是壞事,但開開掛,讓嘉谷系養豬場在風暴中“歲月靜好”,還是沒問題的。
這,才是齊大佬的絕對信心所在。
“以嘉谷的核心管理能力,做好生物防控,成為存活下來的大多數,還是沒問題的,對不對?”齊政一點都不心虛,沒啥好心虛的。他的金手指自然也是嘉谷的“競爭力”之一,至于說哪來這么足的信心,怎么做出來的?問這些就沒意思了,也沒有人會問,問了也用不著說真話。
說這話的齊政,和越省省委一眾大佬,站在養豬場的大門外,只能通過鐵柵欄門遠遠地望著連綿的豬舍。
哪怕是大佬們,也不允許進入養豬場生產區,這里已經是外部人員能接近它們的極限距離了。
當然,眾人對此也沒啥意見的。豬有什么好看的,養得白白胖胖的、順順利利的被送上老百姓餐桌,才是重點。
為了嘉谷農牧此次的調豬工作,省里幾大部門也是協助嘉谷,提前部署、提前謀劃,充分考慮整個流程的各個環節,并制定責任到人的詳細調豬方案和應急預案。現在新豬場建成了,待產母豬被引入了,投產周期被大大縮短了,可不能為了一些面上工夫,平添紕漏,最后造成大麻煩。
雖然他們不知道某人點了金手指,就算敞開了大門,也“無懈可擊”,但一些自覺性總還是有的。
何況,虎視眈眈盯著齊政的官員們,已經被他滿懷的自信感染得心潮起伏不知如何表達。
幾秒鐘后,越省商務廳領導率先問道:“齊董,您覺得,嘉谷農牧在我們省釋放產能的話,還需要多長時間的準備工作?”
如果是別的事情,他是一定不會問的如此直白的。但豬肉供應的事兒,在眼下,尤其在越省,太牽動人心了。
越省豬肉價格已經創歷史新高。實際上,度過非瘟初期后,豬價上漲早已成為業內共識,但速度之快、幅度之大,依然超出許多人的預料,這也表明非洲豬瘟疫情至少對越省養豬業去產能化的影響,是出乎意料的巨大。
越省一年出欄生豬3500萬4000萬頭,生豬自給率大概75,需要從外省調入1000萬1500萬頭。現在外省調運中斷了,而據省統計部門統計,全省生豬、能繁母豬存欄量同比分別下降了25和30受非洲豬瘟疫情的巨大沖擊,很多豬場清欄、損失嚴重,沒有“中招”的豬場主動減欄、該補欄的時候不敢補欄,造成生豬供給的“過緊”。
在穩定壓倒一切的形勢下,能在較短的時間內大量釋放產能的頭部豬企,就成了各地爭相籠絡的對象。
齊政比其他人更早考慮過這個問題,在一眾人的目光中并不露怯,點點頭,道:“現在補欄的生豬,最快年底或明年初才能出欄;但如果只是釋放產能的話,現在嘉谷就能加大生豬供應。”
“現在?無需跨省調運?”這次說話的是一起來的官員,滿臉的不相信。
“嗯。”
嘉谷現在的生豬出欄量對比去年同期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哪來的多余產能?
齊政知道他們擔心什么,直白道:“這就要從我們的豬肉出口份額說起了。很多人沒注意到,我們每年出口到南韓和島國的豬肉量,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但現在嘛……”
眾人想起國內的非瘟形勢,恍然大悟。
“如果是正常情況,我還要考慮集中釋放這部分產能會對國內市場造成多大的沖擊;但眼下,釋放產能正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