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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賀!”
一個咋一看很象有頭發的年輕版的葛尤,戴著個書生帽,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大褂,腰間還一個巴掌大的小算盤,叮叮當當的小跑著過來。
“喲,涼粉哥,剛才那下沒事吧?”賀新連忙站起來道。
涼粉哥在戲里飾演一個幫風火連城算賬的秀才,這會兒他剛化完妝,臉上涂得慘白,眼睛下邊的眼袋特別明顯,還刻意微微哈著腰,跟個癆病鬼似的。
之前排戲的時候,賀新有個一肘子擊打他胸部的動作,一不留神動作稍微大了一點。
這會兒王伯朝打人事件的第二波鬧的正大的時候,他們現在拍武打戲在動作方面格外當心,生怕一不留神把人打傷了,再弄出個王伯朝事件來。
尤其是賀新,剛才還真挺緊張的,你說他前腳剛剛幫著王伯朝發聲,后腳自己把人給打傷了,萬一要是傳出去的話,恐怕他連個說理的地都沒有。
“沒事,你那一下,小意思。”涼粉哥拍拍他那干癟的小胸脯操著一口西安話樂呵呵道。
同時還沖著跟著站起來的光頭妹比著大拇指道:“佳佳,剛才演的特霸氣!”
“那當然了,昨天晚上我對著鏡子練了大半夜呢。”光頭妹一臉傲嬌道。
“得了吧,就你這兩下子就敢在涼粉哥面前嘚瑟?人涼粉哥第一次拍電影就拿了百花獎的最佳男配,一會兒還是好好跟涼粉哥學著點!”賀新揉了揉姑娘半拉子光溜溜的腦袋笑教訓道。
“喲,小賀,你可千萬別臊我。我可不敢關公面前耍大刀!”涼粉哥忙擺手道。
他第一次演電影雖然得了個百花獎的男配,但眼前這位剛出道便是柏林最佳新人,如今更是雙金影帝。
而反觀他拿了百花獎之后,因為九十年代后半期正是內地電影市場環境最壞的時候,接不到戲不得不被迫改行。這次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能夠在徐客導演的電影中出演一個戲份還算不錯的大配,對于他來說也算是重新復出。
其實賀新看到這位涼粉哥的時候,一眼就認出這位就是《集結號》里的司號員小梁子;《讓子彈飛》里的涼粉小販孫守義;《如懿傳》里霍奸滑身邊的大太監王欽。
也算是一個金牌綠葉。
上輩子看片的時候,賀新純粹是看個熱鬧,頂多哪位演員演的好,印象稍微深刻一點。而現在他干了這一行,然后再回過頭去審視自己上輩子看的那些片,就能看出許多門道來。
比如說《集結號》里,眼前的這位涼粉哥飾演的小梁子卻是戲里少數能夠接得住張涵宇開掛式表演的演員之一。
相比之下男二號的鄧朝卻明顯存在感不強。
其實在賀新看來超哥最擅長的還是喜劇,無論是《分手大師》還是《惡棍天使》,爛片管爛片,但超哥在里面的表演,可謂是信手拈來,可圈可點。
但是要說到演正劇,還真不怎么樣。哪怕是后世博得一片好評的《烈日灼心》,他跟老段比起來,還是有不少差距,甚至比郭韜都不如,也就是戲眼大部分都集中在他飾演的辛小豐的這個角色上,才讓大家忽略他很多地方的不足,或者說是通過劇情平衡了他在演技方面的不足。
不過有一說一,最后一場死刑的戲演的還是不錯的。
在這行里混的越久,賀新越覺得這年頭好的演員真的很多,而且他們都是真心熱愛表演,甚至可以說是真正把表演當成了一種信仰。
就比如再說眼前的這位涼粉哥,在接拍《七劍》之前,人家可是西安城里著名的夜店歌手兼DJ,收入頗豐,一個月幾萬塊錢壓根就不在話下。
而他接拍《七劍》片酬頂多也就幾萬塊錢,卻因為他所飾演的風火連城的賬房兼跟班,很多時候是要充當人肉布景,需要全程跟組。
這么一算,人家在收入方面損失十幾萬算是少的了,可人家卻依舊兢兢業業、樂此不彼,說穿了還是真心喜歡表演。
但凡大導演,他們的成功不是偶然的,無論他們拍的片子票房如何,是否爛片,但在細節的把控上都是非常細致的。
比如風火連天手下的武士,清一色都畫了獸臉妝,暗示他們殺人不眨眼,與禽獸無疑。同時也暗合了風火連天在戲中的一句臺詞:曾經他們是一群天真無邪的孩子,如今卻都變成了一群野獸!
這是風火連天的感慨,但同時何嘗又不是一種炫耀!因為他就是帶領這群野獸的獸王。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亂世之中,只能是更兇猛更殘忍的野獸才能活下來,活的更好。
接下去的一場戲是風火連城派毛狼、石獸、土行三員大將率領三百武士去屠武莊,不想全軍覆沒,唯一的漏網之魚想逃跑卻被瓜哥洛抓了回來。
現場準備完畢,場記一打板:
先是一個仰拍的鏡頭,畫面中出現的是一條長長地通往風火連天老巢——神殿的臺階,一身寒酸秀才打扮的涼粉哥顫顫悠悠地站在臺階上,旁邊則是風火連天的貼身護衛之一,十二門將的老二,身背四把劍的山指。
鏡頭慢慢往邊上掃去,就見一個穿著綠色繡花綢緞緬襠褲,身披大氅,大光頭,微微弓著腰,縮著脖子,兩只手籠著,懷里還抱著個破木琵琶的人影在臺階下踱步。
“嘖!”
旁邊小屋里正盯著監視器畫面的徐客看到畫面上這個人形象,不由山羊胡子上翹,臉上露出贊許之色。
《七劍》固然是大俠行俠仗義。但是他所設定的片子風格是寫實,不光是打斗寫實,同時人物更是寫實。比如大俠也是需要吃飯睡覺,也會有囊中羞澀,不會出現某些神劇中大俠往往衣光鮮亮,一出手便是白花花的大錠銀子,然后叫囂:“一壺酒,三斤牛肉”之類的。
風火連城固然武功高強,雄霸一方。但骨子里依舊是一個出身西北邊陲,沒什么文化的土鱉。
而此時畫面中賀新所一亮相,就充分詮釋了怎么樣才是一個真正的大西北土鱉。
“撲通!”
“啊!”
一個畫著獸妝,被縛住雙手的龍套被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慘叫。
光頭妹撥轉馬頭向賀新稟報道:“大將軍,他向西逃,我們在河邊找到他!”
“傅青主回來了,他還帶了幫手……”
未定趴在地上的龍套把臺詞說完,就聽現場執行導演捏著手里的對講機,喊停道:“卡!”
先是朝站在臺階上的賀新陪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小碎步跑到那個還趴在地上的龍套跟前,蹲下身子,語氣不善道:“你目光要驚恐,懂嗎?要驚恐!”
龍套忙不迭地點頭,好不容易混上有幾句臺詞的角色,而且鏡頭就懟在自己面前,還有跟雙料影帝賀新的對手戲,龍套當然非常珍惜。同時他也從執行導演不善的目光中看出來了,如果自己還演不好的話,可能就要被換掉了。
“重來!”
“傅青主回來了,他還帶了幫手……”
這回龍套表現的不錯,目光充滿了驚恐,而且聲音還帶著些顫音。
可惜鏡頭只在他臉上停留了半秒鐘都不到,就直接轉到臺階上抱著破木琵琶的賀新身上。
之前當光頭妹向他稟報的時候,他原本微微弓著背慢慢挺直起來。而當龍套說臺詞的時候,他已經走到臺階中央,一開始人曾四十五度斜站著,怒目圓睜地望著遠方,一副怒氣要爆發的樣子。
龍套說到帶了幫手,他回過頭,此時臉上的怒意卻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看著趴在地上的龍套,朗聲問道:“帶了多少人?”
龍套結結巴巴道:“三個……四個……六個……”
突然間,就聽到賀新一聲怒吼:“三個……四個……還是六個?”
這會龍套表現的很好,他急急回道:“連傅青主一共七個。”
生怕回答一慢腦袋就搬家了。
而這時,賀新象一下子泄了氣一般,偏過頭,一臉索然無味的神情。
初聽得消息面露怒意,發問時平緩,追問時再次怒意勃發,再到回歸平淡,這是一個情緒上的節奏。風火連城能手握三千大軍,并不單單靠他的武功高強,更重要的還是手腕和城府。
他盡管是土鱉,但土鱉也有土鱉的謀略,一張一弛,不怒自威,盡顯一代梟雄本色。
這會兒,一直站在一旁充當人肉布景的涼粉哥,一邊捧著小盤算算著帳,一邊湊上來諂媚道:“每個人頂二十個,就等于多了一百多個高手的人頭,這可是一筆過二十萬兩的買賣!”
相比涼粉哥臉上諂媚欣喜的笑容,賀新卻抱著破木琵琶,低著頭正在黯然神傷。
一喜一憂,連同站在賀新身后,始終目無表情的三指,整個畫面正好呈一個三角形,構圖和諧,且內容豐富。
應該說相比畫著獸妝目無表情的三指,同樣作為人肉布景的涼粉哥隨著劇情的深入,眼神、表情、小動作隨著劇情不停地變幻,尤其是聽到對方居然只有七個人就消滅了一支三百人的軍隊,馬上眼睛一亮,算賬、跟賀新諂媚報賬的同時,不無蠱惑攛掇之意。
這里固然是賀新和涼粉哥表演的出色,同時也是劇本中對人物以及人性刻畫的細膩。比如涼粉哥所飾演的秀才,他是被風火連城擄來的,為了保命才不得不為虎作倀,當了賬房。
但是作為讀書人他是不甘心跟這伙殺人不眨眼的土匪為伍,此時他聽到傅青主帶來的幫手滅掉了三百人的軍隊,他一下子就覺得機會來了。
他自覺摸準了風火連城貪財的性格,一個勁的鼓動,無非就是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如果風火連城傷了或者死了,他就能趁機擺脫現在這個令他屈辱的身份;如果是對方傷了,至少也能鞏固他在風火連城心目中的地位,撈點好處啥的。
總之,他現在內心的想法如同他手里的那個小算盤一樣,精打細算,怎么算對自己都是有利,沒有絲毫損失。
然后他還是低估了風火連城,當他興沖沖地拿著算好的小算盤展示給賀新看的時候,冷不丁就被賀新一個肘擊,就聽到涼粉哥一聲悶哼,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卡!”
現場的執行導演顯然接到了對講機中徐老怪傳來的指令,大聲喊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