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多，蔡紅女挑著兩大包衣服送到一公里外的貨運中轉站，簽字、收錢。今天一個上午生意不錯，算上早上搬菜的錢，已經快小五十了，心里美滋滋的，連著原本沉重的腳步也變的輕快起來。
中午生意冷清，抓緊時間吃飯，最好能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一會兒，打個盹。
周邊有很多小吃店，價格大都很親民，一塊五一個肉包子她沒舍得買，干體力活飯量大，兩三個包子不頂用。她以前經常光顧的那家面館，老板越來越摳門，二塊錢一碗的面條分量不足，昨天她就沒吃飽。
蔡紅女猶豫了一番，還是找了個饅頭攤，五毛錢一個的大饅頭，買了三個。饅頭分量足，就著討來的一缸子開水，足夠打發一頓午飯的了。
就是味道有些寡淡，蔡紅女琢磨著明天出門的時候得帶瓶自家做的辣醬，饅頭配辣醬，經濟又實惠。而且她家的辣醬可好吃了，她婆婆做辣醬的手藝在村里是數的著的，她嫁過來二十多年從未吃厭過。
想到辣醬，蔡紅女又忍不住開始想家。她家里的那個幾年前得了大病，縣里、市里、省城看個遍，最后還是撇下她們娘仨，雙腿一蹬就這么去了。
看病花光了家里的錢不算，還欠了一大筆的債。
大女兒懂事，高中都沒念完，就自作主張的輟學，南下去了廣東打工。她不忍家里的重擔都壓在當時都還沒滿十八歲的女兒肩上，聽說這邊扁擔掙錢，就過來試試，一轉眼就幾年過去了。
這幾年她和女兒只有過年才回家一次，好在家里的老人身體還算硬朗，能夠幫著照顧農活和留在家里的小兒子。幾年奮斗下來，欠下的債務去年終于還清，她這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氣。
更令她欣慰的是小兒子很爭氣，今年已經上高二了，成績在學校里是數得著的，聽老師說開年很有希望能夠考上名牌大學。
兒子有出息，是她目前最大的希望。只是她依舊不敢懈怠，將來兒子上大學，畢業了找工作、談對象、買樓，哪樣不用錢！趁著自己現在身體好，還干的動，都多存點錢。
而且家里的老人也一天比一天年紀大，萬一哪天……
那還得要用錢。
每每想到這些事，蔡紅女總是忍不住要發愁，原本寡淡的饅頭吃到嘴里就更沒味了。
“蔡姐！”
一聲聽上去就不太地道本地話喊聲，打斷了她的愁緒。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上午碰到的那個女人。
這個女人很奇怪，一個上午好像都圍著她在轉悠。不過人還算知趣，每當她閑下來的時候，才會過來搭話，說話還好聽。
經過那個女人的循循誘導，她終于想起來前天好像就有那么一個人戴著帽子，大熱天的還戴了個口罩跟自己打聽這條街上扁擔的事。當時她感到這個人有些莫名其妙，也就隨口應付了幾句。如果不是那個女人不斷的提示，她恐怕早就忘了這事。
不過這個女人非說那天那個人是她，蔡紅女還是有點不敢詳細。她現在大致能夠回憶那天戴著口罩的那個女人，雖然沒看清臉，但看上去挺年輕的，而且身上穿的也不象一般人，怎么可能會是眼前這個土氣的女人？
只是這個女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還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也只能半信半疑。
“蔡姐，你已經吃上啦！正好，我買了幾個肉包子，咱倆一起吃。”
這女人笑呵呵地拎了一代冒著熱氣的肉包子過來。
蔡紅女聞著香味，偷偷咽了咽口水，說起來她都已經快一個星期沒沾過葷腥。扁擔生意沒個準，運氣好的時候一天能掙個百八十塊的，運氣不好可能就五六十，一個月滿打滿算，也就兩千出頭。
她一個人在外，吃飯、房租都要用錢。房租省不了，她住的地方算是最便宜了，那每天也要五塊錢一張床位，一個月下來就是一百五。她今年打算存個兩萬塊錢，只能靠從嘴里省出來。
“蔡姐，來，趁熱，吃啊！”
那個女人在自己身邊坐下來，拉開袋子遞到她面前。
“那怎么好意思，不用，不用，你自己吃吧。”
蔡紅女連聲推辭，同時悄悄往旁邊挪了挪。做扁擔的沒辦法，尤其象現在這種天氣，一趟活就是一身汗，濕了干，干了濕，身上總是會有味道。那個女人雖說也穿的一般，但看著挺干凈的。人家雖然不嫌棄，但自己要知趣。
“蔡姐，你跟我還客氣啥！吃啊，我特意多買的。再說我一個人也不吃不下，吃不了也浪費不是！”程好很會說話。
“那……你那兄弟和兄弟對象呢？”
蔡紅女往左右看了看，沒看到之前跟在這個女人身邊的那一男一女。起初她有些納悶，看那兩人好象都不是一般人，但好象對這個女人都很尊敬。
上午搭話的時候，她偷偷問了一聲。那個女人告訴她，一個是她的兄弟，另一個是她兄弟的女朋友，還是倒追的那種。也難怪那姑娘好象對這個女人一直都很殷勤，敢情是拍大姑子的馬屁呢。
她倒是挺羨慕那個小伙子的，長的個子不高，還黑不溜秋的，居然會有漂亮女孩子倒追，還是個看著就不一般的漂亮女孩子倒追。要是自己的小兒子以后也有這種運氣就好了，那得多省心啊！
“他們啊，自個兒逛街去了。現在就我一人，我頂多能吃兩個，剩下的全是你的。”程好從袋子里拿了兩個包子在手里，其余的朝她一遞，笑呵呵道。
“那你還買這么多，嘖嘖，正是浪費。”蔡紅女看著袋子里還有五個肉包子，一臉心疼道。
“蔡姐，你就別啃你那饅頭了。趁熱快吃吧，要不然可真就浪費了。”
蔡紅女猶豫了一下，這才接過來，同時不停的點頭客氣道：“謝謝你啊，妹子！”
她沒有馬上就吃，而是把自己剛剛啃了一半的饅頭放進小心的放進塑料袋里扎好，放進隨身掛著的布兜里。肉包子因為有餡，這么熱的天容易壞，饅頭沒事。剩下的兩個半饅頭，可以當今天的晚飯。
然后才拿出一個包子朝程好示意了一下，等到程好咬了一口手里包子，她這才開吃。
好久沒有吃這么香的包子，三兩口一個包子就下肚了，看的剛剛咬了一口還在嘴里的嚼的程好有些目瞪口呆。
蔡紅女覺察到身邊異樣的目光，難免有些害羞道：“妹子，你別見笑，干我們這行的，有時候吃飯真的跟打仗一樣，萬一活來了，你吃的慢就搶不到了。”
“哦。”
程好點點頭，突然想起來，又從包里拿出兩瓶水，遞過去一瓶，道：“蔡姐，喝水。”
“水我有。”
蔡姐忙拿起自己的大缸子，里面還有大半杯的水。干扁擔的出汗多，喝水也多。她可是從來都舍不得買這種兩塊錢一瓶的礦泉水，都趕上一頓飯錢了。
“姐，你拿著，這也是給你買的。”
程好把瓶子硬塞進她手里。
“妹子，這怎么說的，你又是肉包子又是礦泉水的，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蔡姐一副受之有愧道。
“姐，瞧你說的，千萬別客氣，一會兒我還想跟你請教一些事情呢。”程好笑道。
“妹子，我就一鄉下人，沒啥見識，你有什么事就說唄。”
蔡紅女還是頭一次碰上有人又是熱包子又有礦泉水的請她，何況漢正街這一帶原本就龍蛇混雜，就算她一個最底層的扁擔，也難免時時刻刻得留個心眼。此時，聽程好這么一說，反倒有點不踏實了。
程好注意到了對方臉上流露出提防的神情，忙解釋道：“沒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問問，像我這樣的干扁擔能成不？”
“你，也想當扁擔？”
蔡紅女吃了一驚，有點難以置信道：“妹子，你別開玩笑了，你怎么可能也要干我們這種苦哈哈的活？”
“我怎么不能干了？姐，你先告訴我，你為什么干扁擔呢？”程好反問道。
這兩天，她接觸了不少人，還唯獨這個蔡紅女她看著面善，就想借著這個話題，趁機了解一下蔡紅女這個人。
“我那是沒辦法，上有老下有小，當初還欠了一屁股的債。你看看我，又沒啥文化，想要掙錢，除了賣把子力氣，別的啥也干不了啊！”
“那你男人呢？”
“唉，這個短命鬼，運氣不好，生癌了，看了一大圈，治不好嘍，早幾年走了。”
“呃，對不起啊，蔡姐！”程好一聽，忙抱歉道。
“這有啥好對不起的，沒事！這個說穿了全是命，要賴也只能賴我的命不好。不過好在我還算有把子力氣，要不然這日子還真的沒法過。”
蔡紅女豁達的擺擺手，沒有半點戚戚哀哀，反而還流露出一絲驕傲之色。
接著，她好象突然想起來，問道：“妹子，都還不知道你叫啥呢？”
“哦，我姓……”
程好說到一半，稍稍頓了一下，然后才朝蔡紅女笑道：“我姓李，叫李寶莉。姐，你叫我寶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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