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賀新看到蔣琴琴畫好妝坐在那里一副心思不寧的樣子。
“呃,我有點緊張。”
賀新不禁啞然失笑道:“緊張什么呀?你又不是第一次演戲。”
入行已經小二十年的蔣老師完全可以稱得上是老戲骨了。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總感覺一時半會入不了戲。”蔣琴琴搖搖頭,神情苦澀同時帶著一絲困惑道。
具體為什么可能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就是這段時間以來,好象特別容易走神,心思總是很敏感。
“不會吧,這場戲很簡單的呀。你想想我都失憶了,沒錢沒工作,還住在那種臟亂差的環境中,多可憐啊!”賀新笑道。
“但我知道這是假的呀,你這么一個愛干凈的人,怎么可能會住在這種地方呢?”
“想象嘛……呃,不是,你到底什么情況啊?”
賀新真的有點搞不懂了,蔣琴琴怎么會有如此幼稚的想法?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演員該有的想法。演戲當然是假的,但是作為演員你就要想象成真的,這是最基本的道理。
“所以說我入不了戲嘛!”
蔣琴琴抬頭看著他,噘著小嘴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歲月幾乎在她臉上沒有留下過多的痕跡,那是一張標準的六角臉,五官分布協調又耐看,完全不同于后世那種爛大街的錐子臉、大眼睛、人造鼻梁的網紅臉,特別有辨識。且隨著歲月的沉淀,越發散發著成熟迷人的風情。
偏偏卻在不經意間跟你展現如小女兒般的委屈、迷茫,噘著小嘴如同跟你撒嬌一般。怎么說呢?就象是在這成熟的軀殼里面裝著一個小姑娘啊,簡直迷死人不要命。
賀新看著她,一邊使勁捂著內心深處的各種蠢動,一邊艱難的移開挪開眼道:“你可能不知道吧,別看我現在人模狗樣的,早十幾年前,我還不如這戲里的陳小萌呢!”
“真的假的?”
她一臉狐疑,緊接著又嘟著嘴道:“哎,你以前的事好象從來沒有跟我說過誒。”
“這有什么好說的,不就是以前在建筑工地做過小工,然后送快遞,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被小帥導演發掘演了《單車》這才入行的。這個我在采訪中都說過好幾回了。”
“就是你剛才說你以前過得比陳小萌還慘,就說說這個唄。”
“哦,你這是想用我的悲慘遭遇來幫助你入戲呀?”賀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嘻嘻,對呀!”
“呃,這個其實吧,也不算是悲慘遭遇,只能說是打工人的一個常態,你可能就是缺乏這方面的生活……”
這時剛剛和徐光頭掰扯完的寧皓在那邊吆喝了一聲:“你們倆好了沒有?”
蔣琴琴忙舉手道:“等一下,導演。”
說完,忙催促道:“你快點說呀。”
賀新回頭看了一眼,只得繼續道:“你想想陳小萌的出租屋至少還是一間像模像樣的出租屋,有獨立的衛生間。我那個時候住的是工地上的簡易工棚,冬天沒有暖氣,夏天熱的要命,幾十個人擠在一間屋子里,都是那種大通鋪。別說臟了,就那個味道,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
回想起當年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躺在陌生的大通鋪上,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氣,那叫一個酸爽,差點沒讓他當場吐出來。
正當他在跟蔣琴琴講著自己過往的“悲慘”遭遇,徐光頭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納悶道:“他們在干嘛呢?磨磨蹭蹭的。”
寧皓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這種場景他早已司空見慣了,這幾天兩人沒事就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的。也就是賀新的人設立得穩當,加之兩人合作過多次,除了幾個曾經在重慶目睹兩人同出同進最親密的伙伴。在旁人眼里只當是兩人單純就是關系好,一時半會還聯系不到其他方面。
徐光頭也沒多想,他還在琢磨一會兒客串的人物。倒是小桃紅,朝那邊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我是96年開春來到京城打工的,一直在那種環境中生活了三年。后來攢了點錢才從工地跑出來,租了一間小房子,改行送快遞。就那小房子,大雜院里的平房,十來平米,啥都沒有……不瞞你說,我拿了柏林最佳新人,還住在那個地方,直到后來跟紅姐簽約后,才搬到團結湖那邊的房子。”
蔣琴琴看看賀新,很難把他跟他剛剛描述的那個場景聯系起來,心里有種莫名的心疼。沉默半晌才猶豫道:“那……那,那個時候你跟好好是不是已經……”
“沒有,那個時候還在追求的狀態。我是追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把她給追到手的。”
“哦!”
蔣琴琴應了一聲,再次沉默不語。
仔細想想她其實挺佩服程好當年的勇氣,會答應一個窮小子的追求。想想自己那個時候好象剛剛展開第二段戀情,豪車、豪宅、甜言蜜語,讓自己沉迷其中。
現在回憶起來,老天真的是很公平的,好男人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沒有付出怎么可能迎來收獲呢?
念及于此,她的心情難免又低落下來。
“怎么了?”賀新見她不吭聲,忙又問了一聲。
“哦,我沒事。”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臉上滿是關切的神情,勉強露出一絲笑意道:“我想我應該可以了。”
“好,那我們過去吧。”
賀新暗暗松了一口氣,蔣老師今天看起來似乎有點神神叨叨的,他還真怕對方從嘴里再次冒出來:“我還是入不了戲,怎么辦呀?”
所謂入戲,所謂真聽真看真感受,其實就是給自己一個相信的理由。而這一刻蔣琴琴可能真的把戲里的賀新代入到曾經在建筑工地揮灑汗水的那個少年。
“儂有毛病伐?儂哈講八講啥么什啦?”(你瞎說什么)
“我哈講八講啥么什啦?做啥啦儂,我幫儂講,各個房子是我呃,儂要時,鈔票撥我。唔么鈔票,滾斥起!”(房子是我的,想住付錢,沒錢就滾)
“好呃呀,鈔票我來付好咧!”
賀新站在門口一頭霧水地看著蔣琴琴和徐光頭兩個人用上海話吵架。周全和陳小萌的人設都是屬于外地來滬打拼的新上海人。
還別說,蔣老師的一口上海話相當標準。
就見蔣勤勤沖動之下,拿出錢包,拿出一沓紅艷艷的毛爺爺,氣勢十足的沖著徐光頭吼道:“幾鈿啊?”(多少錢)
一看到錢,徐光頭原本氣勢洶洶的語氣頓時一軟,默算一番忙道:“算上七呃兩個澳頭,加上各個澳頭,一共兩千塊!”(算上欠的兩個月加上這個月一共兩千塊)
蔣琴琴二話沒說,數了二十張毛爺爺往徐光頭的懷里一扔:“已在可以了伐?”(現在可以了嗎)
“哎……”
賀新張口想阻止,但想想自己身無分文,只得訕訕閉上了嘴。
徐光頭一臉市儈地點了一遍,錢到手,哼哼了兩聲,招呼帶來的工人走人,在經過賀新身邊的時候,不忘眼睛一瞪,警告道:“我幫儂講,房子弄弄清爽,澳一次哎各乎吞頭勢,我要收為來了。”(房子弄弄干凈,如果下次還這樣,我就收回來了)
徐光頭客串的戲就此結束,帶著兩個力工打扮的群演邁著六親不認的腳步走出來畫面,凌亂的房間里就剩下賀新和蔣琴琴兩人。
賀新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意外、感激和不好意思。蔣琴琴是出于同情,尤其見到他曾經自殺的痕跡,向他伸出了援手。但屋里的氣味實在不太好聞,而且兩千塊對于她來說并不算什么,事情已了,她也不想聽什么感激的話,捂著鼻子,朝賀新打了招呼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說著拔腿出門。
賀新追著上去:“哎,我給你寫欠條……”
“卡,好,非常好!”寧皓拿起話筒大喊一聲。
不吹不黑,徐光頭在表演上絕對有一套,把一個市儈刻薄的房東形象演繹的活靈活現。象他這種既能演喜劇又能演正劇的演員真心不多,葛大爺算一個,黃博算一個……至于肥騰兼檸檬藤還差得遠呢。
至于蔣琴琴,寧皓同樣很驚喜,面對徐光頭火力全開,絲毫不落下風。
徐光頭倒是有些意猶未盡,特地跑到監視器后面看了一遍回放,主動提議道:“在來一條吧?”
“好,再來一條。”
《人潮洶涌》的拍攝計劃是這樣的,所有室內戲部分,除了湯臣一品的房子空間足夠大,實地拍攝以外,其他的戲份基本上都在棚內搭景拍。另外除了內景戲部分,還有不少賀新作為群眾演員的鏡頭也都集中在車墩影視城和臨近的勝強影視城內取景,最后才是外景戲部分。
“哥,吃西瓜!”
拍攝間隙,沈明顛顛的端來一盤切好的西瓜,很方便,都是去皮切成小塊,用牙簽戳著就能吃,而且還是冰鎮過的,清甜爽口。
“徐導上回送來的西瓜還有呢?”
“哪有,早就吃完了。我就是瞧著大伙都說好,又去買了一車。”沈明笑道。
他現在是組里的生活制片,小伙成長的很快,估計用不了兩年就能獨擋一面了。
“蔣老師那邊,還有其他人都送過去了沒有?”賀新又問了一聲,總不好自己一個人躲在房車吃獨食。
沈明忙道:“都有,這兩天天氣熱,每個組每天分配四個西瓜。蔣老師那邊都是小唐親自弄的。”
這幾天基本上都是他和蔣琴琴兩個人的對手戲,雖然第一場戲蔣琴琴驚艷亮相,但賀新一開始還是有點擔心她的狀態,總覺得她最近有點神神叨叨的。以往她身上那股子強硬不見了,取而代之是更多的體現她柔弱的一面。
好在幾場戲下來,一直維持在相當的水準,沒見有什么起伏。賀新還以為她這是刻意把自己封閉在人物的情緒中。
五月下旬,這幾天上海難得的高溫,最高溫度躥升到了三十度以上,攝影棚內,各種燈光、設備都是熱源,往往拍一個鏡頭就是一身汗。拍攝間歇,趕緊上車吹一會兒空調,稍微緩一緩,要不然實在受不了。
現在隨著條件越來越好,賀新難免有些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的感覺,想想當年他和周訊、陳昆一起在張家界的大山里拍《小裁縫》,還有和舒琪一起在河口拍《美人草》的時候,那叫一個條件艱苦。現在回過頭來想想,真有點不可思議。尤其是舒琪,當年人家以堂堂香港大明星的身份跟大伙兒一塊兒同甘共苦,還真的挺不容易的
趁著小憩的工夫,他一邊吃著西瓜,一邊抓緊時間默背了一遍下一場戲的臺詞,不光是自己的,他現在連沈藤的臺詞都要背一遍。那貨實在是金魚腦子,七秒鐘的記憶,經常記不住臺詞,習慣性自我發揮。沒辦法,只要意思對,也只能由著他發揮,就是接他詞的人,變的難度很高,一不留神就會出岔子。
另一臺房車里,蔣琴琴同樣一邊在看著劇本,一邊美滋滋的吃著西瓜。難得這幾天不犯惡心,能夠吃得進東西,對她來說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只是小唐滿臉擔心地看著她,一副欲言欲止的樣子,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姐,這西瓜是冰的,你吃進去沒啥不舒服吧?”
“沒有啊,特爽口。怎么了,你難道盼著我不舒服啊?”
蔣琴琴笑著抬頭白了她一眼,胃口好,自然就心情。她把之前自己總是很敏感歸咎于大概就是常常犯惡心,吃不下東西導致的。
“可……可,日子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了,你這個月的大姨媽連同上個月的到現在都沒來,我覺得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
“哦,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呢!”
蔣琴琴這才反應過來,頓時放下手里的劇本,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小腹。
前段時間是因為老是犯惡心,而這幾天她把精力都集中在拍戲,壓根沒注意大姨媽的事兒。
之前犯惡心的時候,她還有些起疑自己會不會有了,但之后惡心過去了,才意識到自己想多了,畢竟自己的身體曾經被醫生明確告知過是不容易懷孕的。
只是連這個月的大姨媽都推遲了,不禁讓她再次起疑起來。以前因為過度勞累,導致內分泌紊亂,大姨媽推遲或者提前的情況經常發生,但是連續兩個月沒來,這還是頭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