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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身臨也

更新時間:2024-09-13  作者:情何以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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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霧被星光照破。

超脫者的斗爭,第一次如此直觀地被人們看見。

雖然空中體現的只是戰場尾跡……

偌大的隕仙林,到處都是縱橫交錯的線,僅僅這些星光線條本身,瞧來就繁雜無序,令人目眩。更別說它背后所關聯的,是超脫于現世極限的一場戰斗。

在已經過去的將近兩年時間里,人們對于這場戰斗無法理解,甚至不能想象。

諸葛義先卻以恐怖的算度,將它臨摹。

每一個星點,就是一片時空。

其中一片時空內部,站著姜望和小財神。

只是彼此眼神一對,小財神就鉆進金元寶中,他又把這金元寶收進懷里。

變局正在發生,涉及超脫者,他亦不能旁顧。

雖則葉青雨說這財神金身不重要,他卻不想叫她擔風險。

財神虧錢,會影響信仰的!

俄而,有一抹黑翳掠過長空,一見姜望而返,現為一頭幽冷而華美的黑色鳳凰,留下一聲略帶歉意的問候:“姜君,許久未見。”

她并不知曉姜望在此,遽折之后,又飛向另一片時空,另一個光點。

姜望始終忘不掉當初在山海境,第一次看到尸凰伽玄時,那種發自內心的震撼。

彼刻只是一具靜默的尸體,就能叫他驚而無言。

如今再見尸凰,卻能得聲問候了。

心里想著什么時候跟她聊聊,要一點炮制仵官王的手段——這位四殿閻羅,可是越來越不老實。

視線卻穿透此處時空,眺望其外。

伽玄的出現,是“默契”的又一次體現。

空鴛拓展時空后,星巫默契地架橋確名。姜望和葉青雨以仙宮完成同隕仙林的重要聯系后,包括伽玄在內,凰唯真又有默契的回應。

日月雙瞳巡察此界,分明看到一頭頭異獸憑空出現,踏進那一個個凰唯真同無名者戰斗過的時空罅隙里。

他甚至還在其中看到了一群禍斗……

禍斗王獸雖在,不是昔日三叉。

自革蜚成真,九凰同飛,姜望知曉山海境里的異獸,一定會走到現實里來。但是沒有想到,是在今天——的確也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時候。

將近兩年的戰斗過程里,凰唯真和無名者所留下的時空戰場,幾難數盡。而今全被諸葛義先算出,全被隕仙林系住。又每一座戰場上,都有至少一頭山海異獸駐留。

這些血肉鮮活的山海異獸,本身即描重了諸葛義先的畫作,讓這場超脫者之戰,輪廓更加清晰,痕跡更加深刻。

而在一座座時空戰場被它們駐留的同時,在章華臺之側,又有一座殘破廢墟般的仙宮,如旭日般緩緩升起。

駐留在不同時空罅隙里的山海異獸,同時長嘯,百鳥朝鳳,百獸伏王,山海朝仙!

空中那座殘破仙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星光亂轉,亭臺生長,幾乎頃刻完成了復建。

哪怕是在九大仙宮之中,馭獸仙宮也是相當特殊的一個。

其根本不在仙宮。

在仙獸也。

而放眼天下,甚至眺望古今,論及異獸之根本,誰又能比得上擁有一座山海境的凰唯真?

馭獸仙宮幾乎是一念之間就抵達了巔峰,其喧嘩燦爛之處,不輸于仙人時代的風景。

看得姜望頗為眼熱。

他自問是沒有太在意仙宮的,“本我具足,不向外求,不憑外物”嘛。但若是能夠像凰唯真這樣,一霎就能修復巔峰……那他也很難不接受。

馭獸仙宮橫空,給予山海異獸強大的支持,令這難以計數的時空戰場,漸而為山海所染。又迅速同如意仙宮、云頂仙宮構建聯系,本身又牽住了隕仙林。

此刻已經有三座仙宮,參與對這一戰的確名,無名者已在有名之戰爭!

祂已經越來越無法隱藏自我。

以姜望之目力,窮盡隕仙林之見聞,偶然能見一片翩翩衣角,若隱于云間,極見風流——

凰唯真的輪廓已經若隱若現。

凰唯真都已經出現在視野里了,無名者還會遠嗎?

姜望在這樣的時候,伸手搭住了劍柄。

如果能夠看見,也就能夠干涉。

但章華臺并沒有安靜下來,反而在此刻,華光再起。一條浩蕩星河,如神龍般游動在華貴宮闕之上。首尾不知盡處,都藏于虛空,仿佛貫通極淵。星河中的每一顆星子,都吞藏著極其復雜的信息流。

諸葛義先還有動作!

隕仙林中不斷竄游的幽光,傾如流瀑,飛流直下,倏而凝固在地面,仿佛結成了一面幽鏡。

天為畫卷,地為玄鏡。

而地面幽鏡之中,有一段異常模糊的圖影,在其中不斷地演變,仿佛在闡述著某個故事。

姜望凝神細看,不解其意。須臾之后,鏡中演變的圖影越來越清晰,若隱若現的輪廓,慢慢有了姿態,其中更有一個身影,往高處抬眸,便是這一眼,他的形象異常的明確——

那是一個囂烈的男子,手展一旗,迎風而披,萬里烈云,如在掌中。

其人放聲長嘯:“何方鬼祟?與我當面!阻我道者,絕巔應死,超脫當名!”

一霎而向高天去。

一霎墜人間!

在他墜落人間,血染五官的那一刻,好像有一聲幽幽的嘆息。彼時那囂張濃烈的姿態,瞬間添上了皺痕。

歲月催人老,英雄也白頭。

他變成了今日清晰無比的左囂。

從幽鏡之中,走到現實里來。

因為和諸葛義先的“默契”,隱藏在不可知之地,為著不可說的目的,于此時,于此刻——現身!

地面幽鏡里所演化的,恰是大楚淮國公昔年掃蕩隕仙林,沖擊超脫的場景!

縱然無名者有為世所遺、為人所忘的力量,祂又如何能把這場沖擊超脫的敗局,晦隱于人間?

古往今來,有資格沖擊超脫的人,能有幾個?

沖擊超脫失敗還能活下來的人,又能有幾個?

至少在道歷新啟之后,有史可載的,只有這一個左囂,超脫失敗而未死。

左囂還活著,所有人都記得他的故事。

楚國人也因此很難忘記……隕仙林中藏著一尊超脫者!

更別說當年這一戰里,還有楚世宗傾國勢而來,那也是超脫層次的戰力。

無名者即便抹得掉一尊絕巔的創傷,又怎么抹得干凈另一尊超脫的痕跡?

左囂這個名字,就是一個針對無名者的信標。

左囂一出現,就是一顆固定無名者的長釘。

這是一場過去發生過的確切的戰斗,永遠地鐫刻在歷史中,并于鏡中重演。

而現在這一場,也是已經被確名了的、正在發生的確切的戰斗,正在畫中臨摹。

過去和現在有時光的交匯,無名者和左囂都在貫穿古今。

當左囂從故事里,走到現實中,在凰唯真那風流華衣的翩翩中,終于也出現一襲長衫的掠影。

無名者顯其形!

這是“確名”的第二步,確立祂的形象!

正如姜望第一眼就看到左囂,左囂第一眼也看到了姜望。

這當然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但他沒有問姜望為什么來了。

也沒有去質詢諸葛義先為何要把姜望牽扯進這楚國的事務里。

他統軍多年,征戰一生。明白在這樣的時刻,這些都已經是沒有意義的問題。所有無關于勝負本身的,都是無關的事情。

姜望既然已經來了。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贏!

他是抱著決死的心情,來參與這場超脫的戰爭,要回報阻道之仇,也要回應當年楚世宗傾國勢相救的情誼。

但姜望都來了,卻是不能再以死志。

他該贏。

他們該贏!

“以左囂之名!”

他的聲音,蒼涼雄勁:“今日掃蕩隕仙林!”

當年他率軍殺入隕仙林,也是這一句!一字未改,只是人已白頭。

謀超脫,不可言說。

稍有刻意,超脫者就能驚覺。

左囂本人都是憑默契而恰逢此時,楚國更不可能提前駐軍于此。

但隕仙林外,兵墟之中,本就有楚國駐軍。

相關于隕仙林的四個固定入口、兩個變幻入口,楚軍鎮壓了其中三個。

而本月初四日,景國晉王姬玄貞,擊破天公城。景國玳山王姬景祿,在談判不成后,將天公城夷平。大楚國師和大楚太子,以穩定隕仙林秩序的名義,召集人手,在此建新城。

所以這里是有楚國軍隊的。

軍隊在隕仙林中,阿鼻鬼窟附近,令下便如箭橫空。

軍隊也在隕仙林外,兵墟之中,一令即似龍入水!

鎮壓隕仙林入口的,本就是強軍。

能在隕仙林內建設新城的軍隊,也沒辦法弱了,等閑弱旅,連隕仙林的鬼氣侵襲都很難扛住。

再加上大楚太子熊咨度,和大楚國師梵師覺……

左囂軍令即發,頃刻千龍入海。

磅礴兵煞似數之不盡的神龍,蜿蜒長吟,竄游在天機混淆的隕仙林中。

紛紛向他匯聚!

左囂大手一張,抓住了一桿國勢凝聚的獵獵熾凰戰旗,身如天柱移,轟隆隆筆直撞向凰唯真和無名者廝殺的下一個落點。此超脫之爭,我身臨也!

而那桿戰旗才展開,便聽獵獵聲響。

招搖在這支戰旗旁邊的,并不是另一支戰旗,而是一角青衫……姜望的仙衣!

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并肩”,并肩殺向那不可認知、不可測度的超脫者!

問君怕否?

兩人都不言。

只是并肩去。

一個曾經面對面地和這藏頭露尾的超脫者戰斗過,雖然失敗了。

一個曾為神臨,就向妖族大祖羽禎、向妖帝元熹揮過劍,雖然一劍為空。

相較于要冥思苦想才能觸及到的與諸葛義先的“默契”。

姜望和左囂的默契。

才是“不需言!”

每一尊超脫者的誕生,都必然震古爍今。

每一尊超脫者的隕落,都必然驚天動地。

哪怕如柴那樣在混沌海里冒死成就,以混沌海掩蓋躍升的波瀾,祂過往的事跡,也已經足夠輝煌。祂在神霄世界里放花的一剎那,也足夠顯耀芳華。

哪怕如敖舒意那樣,不反抗地受死,也是六國天子聯手,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反復轟砸,伴隨著祂隕落的,是神陸動蕩,長河翻覆。

這一尊隱名遁世已不知多少年月的超脫者,竟然能夠抹去了當年成道的波瀾,把過往的事跡都緘藏于歷史中,長久地隱匿在隕仙林里,冷漠地注視人間。

逃出人們的記憶,逃出歷史的記錄,也逃出了所有過往的認知。

但今天,祂像是一條藏在陰溝里的老鼠……被抓到了尾巴!

凰唯真的華衣已經越來越清晰,其上鳳圖栩栩如生。

無名者的長衫倒是古拙,灰撲撲的毫不顯眼。

章華臺中星河洶涌,一時繁亮,完全蓋過真正的星空。

在諸葛義先全盤指揮,十二樞官的分流調度下,章華臺里所有人都在忙碌個不停,各式的念頭幾乎帶著火花在樓閣間碰撞,星河呼嘯之間又屢起高聲——

“找到了!此衣形制見載于卞景颙所作《文見于衣——覓古長衫圖文集》!”

“這是中古時代逐龍年間的學衫制式!當時論學之風大盛,很流行這樣穿。無名者很可能是中古時代的人!”

陳樸有一首很有名的詩,是紀念他業師之死所作。

卞景颙就是他的業師。

“并不一定!據陸以煥《近古文龍考》,在近古時代初啟之時,有一陣復古之風,使這種學衫得到復刻。當時也很流行。”

浩然書院乃四大書院以下第一,陸以煥是浩然書院的立院祖師。這是一位專研近古史的大儒,號為“近古史學第一人”,他的著作無疑是非常有份量的。

“其紋理是中古郁南地區流行過的飛花錯織法,在近古也還有人使用。”

“布料無法辨析!布料無法辨析!不符合任何一種有記錄的布料!可能是超脫時隨之升華,憑我們無法理解,請求跳過這個細節。”

僅僅是對于無名者長衫的驚鴻一瞥。

章華臺就已經窮極算力,遍搜古今,以明確其根底。

這本質上是在上枷。

在無名者眼看著已經關入籠中的情況下,諸葛義先還在不斷地往祂身上加鎖,不斷地將祂捆得更緊!

無名者要隱世而遺,遺世而忘,楚人卻要叫祂從頭到腳哪怕衣履紋飾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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